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阴凌玥的心一直悬着，就没有片刻的安宁。这一个月，虽然说陛下日日都来，每每来也都是殷勤体贴，可就是没有提及立后的事情。
有两三回，她受不住这压力，授意府中提一提。
可惜就像是一片树叶落在海里，瞬间就被吞卷的什么都不剩了。
这一日，她在永乐宫的前庭院子里头闲逛，想着心事，就看见安固领着个人进来。
“阴秩？”阴凌玥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
来人还真是阴秩。
“贵人，是侍郎大人来给您请安。”安固一脸的喜色。
“微臣给贵人请安，贵人长乐无极。”阴秩依足礼数向妹妹请了安：“臣有好些日子没见贵人了，贵人似是清瘦了不少。不知贵人的身子如何？”
阴凌玥看见他进来，算是悲喜交加吧。
昔年在府里的事情一幕一幕萦绕心头，而想起了如今的种种不如意，她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哥哥免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哥哥随我入殿。”
“诺。”阴秩跟在她身后，往正殿去。
莫璃与莫玢得了眼色，分别去沏茶，准备糕点果品，并没跟着两人往里走。
“哥哥许久不如宫，怎么今天想起来看我了？”阴凌玥有些阴阳怪气的语调，显出了心里的不满。“自我入宫，就鲜少见过你。倒像是你们已经把我忘了。”
阴秩听得出她言谈间的不满，连忙行礼：“还请妹妹恕罪。自你入宫，便是陛下的人。论纲常乃是微臣的主子。纵然如今我唤你一声妹妹，可心里仍然不管有丝毫的不恭。再是不能如小时候那般无拘无束的玩乐了。”
“呵呵。”阴凌玥笑容很是寡淡：“语气说是心中恭敬，倒不如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否则何以在我入宫三年之后，还有阴家与邓家的女儿能够入宫。你们迟迟都不肯出手，不愿意帮衬我，不就是因为在你们眼里她和我差不多么？”
“妹妹这么说话，就是要伤我的心了。”阴秩面露难色。“你才是阴家的女儿，是我的一奶同胞。我怎么会为了别人家的女儿舍你不顾？今日入宫，便是因这件事，特来告知。”
阴凌玥虚着眼睛，看了她半晌，问道：“哥哥是指邓氏入宫的事情？”
“正是。”阴秩皱着眉头，缓缓说道：“她之所以入宫，有几方面的原因。邓家自然不必说，前些日子，你要我们查的那个人，从他身上汲取了一些线索。那邓贵人，极有可能是清河王的细作。”
“什么？”阴凌玥瞬间眼前一亮。“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是。”阴秩也显出了些许得意。“先前你我猜测这邓贵人与清河王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如今看来，不光是有这样的关系，且她还一直在背地里为清河王办事。所以，即便陛下顾及邓家，又希望能借邓氏来与咱们抗衡也不要紧。一旦拿到邓绥勾结清河王的罪证，那么整个邓氏一族都活不了。妹妹不光可以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还能为阴家扫清祸患。一举两得不说，且还是斩草除根，就连清河王也再不能威胁陛下的皇权。”
“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阴凌玥笑逐颜开。“这段日子，我就没有舒心过。亏得是你入宫了，否则我还不知道要憋屈到什么时候。”
“能为妹妹分忧，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荣幸。”阴秩想了想，道：“宫外的事情已经部署的差不多。陛下发觉清河王图谋不轨不是一日两日了，一直暗中搜集证据。而这一回咱们也顺藤摸瓜的发觉了不少线索。眼下最容易的办法便是将咱们知道的这些事，秘密的告诉那位邓贵人。一旦她知道了，就必然要将消息送出宫去。只要陛下能亲自截获这消息，邓氏就怎么也逃不掉这罪名。妹妹你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事情一解决，你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再不必为这些事情烦恼。”
“是啊。”阴凌玥仿佛看见了曙光：“只要这些消息是真实有效的，我便有法子叫那邓贵人按耐不住，亲自把消息送出去。到时候，她是真的百口莫辩。陛下纵然有心留着她与我分庭抗礼，也断然容不下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旁的男子。且她入宫，就只是为了别人来算计他。哥哥放心，事情很容易做。只不过……”
看见她欲言又止，阴秩不免奇怪：“妹妹有何事牵挂，不如说给我听听。”
“不能是除掉邓氏之后才荣登后位，而是荣登后位在先，除掉邓氏在后。”阴凌玥眉心里蕴藏这一股傲气：“后位原本就是我的，我不能让人觉得是她死了，才轮到我。”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阴秩不大明白。
“皇后处决后宫不忠不贞的妃嫔，和妃嫔之间为夺后位的杀戮，明显说出来就是两回事。”阴凌玥拧着眉头道：“如今陛下发现了清河王的异动，阴家必须马上站出来表态。协助陛下拨乱反正。”阴凌玥的眼底迸射出冷厉的寒光。“与此同时，你们要恰到好处的向陛下施压，不管怎样，这把凤椅我是坐定了。”
她决然而凌傲的样子，让阴秩不敢说不，也不能说不。
这个妹妹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幼她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哥哥。”阴凌玥看着她，目光有些浑浊。
“怎么？”阴秩瞧出她眼底若隐若现的委屈，不觉皱起了眉。“妹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自我入宫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不再是那个可以恣意妄为，任性随心的小女子了。我肩上扛着的不光是我一个人的脑袋，还有整个家族的性命。哥哥，这些日子，我过得太压抑也太无助了。我甚至一度以为阴家已经抛弃了我这个没有用处的女儿……”
“怎么会呢，凌玥，我们一时一刻而已不曾忘记你啊。”阴秩宽慰道：“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那么我也好，阴家也好，一定设法为你筹谋。”
阴凌玥重重的点了下头：“我知道，就算有一天我真的不济了，哥哥你也会一如当初似的待我。”
“那是自然。”阴秩看着她双眼微红的样子，不由得心疼。“好了妹妹，你别胡思乱想。我还要去面圣，是不能多留了。”
“哥哥这就要走吗？”阴凌玥很是不舍：“连我宫里的一盏茶都没有喝呢……”
“我本来就是被传召入宫面圣的。因着陛下在和朝臣商议要事不得空，我才能来你宫里一趟。毕竟我现在身份低微，外戚也不能经常入宫。能与你见上一面，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阴秩朗笑：“何况妹妹你叫人送到府里的东西不少，还记得我最爱喝什么茶，每次都有。”
阴凌玥听了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如果可以，我多想回到小时候。日日追着哥哥玩耍。”
“好妹妹，你在哥哥心里的样子，从来都不曾改变。不管将来你是皇后，还是太后，哥哥总记着你小时候爱和我腻在一起的模样。”阴秩冲她温和的笑了笑：“贵人身子还未好利索，要多多休息，微臣这就告退了。”
“好。”阴凌玥忍了又忍，才没有让泪水决堤。“安固，替我送一送。”
平静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恢复了如常的脸色。“莫璃，来替我梳妆。”
“贵人这是要去哪里？”莫璃疑惑的问。
“去一趟乐成殿。”阴凌玥凝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抚了抚自己柔软的红唇。“也是时候要去会一会她了。”
“诺。”莫璃动作麻利的替她上了妆。
乐成殿算是路程比较远的一处地方。辇车上，阴凌玥被颠簸的很不舒服。
掀开车帘子看了好几回，只盼着能快些到。
殿中清静，梁太妃一个人沉着头默默的写着什么。
娟安端了一盏清茶进来，轻柔的搁在梁太妃身边：“太妃今日怕是不能得闲了。”
“什么？”梁太妃抿了一口差，狐疑的看着她：“后宫又出什么事情了？”
“奴婢陪着太妃在这乐成殿里，自然是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只不过……阴贵人的辇车停在宫门外了。”娟安笑着说：“太妃可要见她吗？”
梁太妃叹了口气：“我这个身份，能管得了后宫里的什么事情呢？”
“那奴婢去请阴贵人回宫。”娟安嘴上这么说，却迟迟没有动作。
啪的一声，梁太妃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你这丫头越来越坏了。明知道我的心思，还要故意说这样的话来逗我。”
“太妃，您还唤奴婢丫头？”娟安笑得合不拢嘴：“奴婢都年届三十了。”
“那又如何。”梁太妃笑吟吟的看着她：“总是比我要年轻一些。行了，你快去吧。”
“诺。”娟安笑着退下，动作还是这么轻柔。
其实到这个时候，阴凌玥已经在宫门外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莫璃和莫斌都有些等不住了，可她依旧没有动弹。
“小姐，不如咱们走吧？”莫玢小声的说：“这两年梁太妃的性子越发古怪了。连宫里做饭的厨子都给打发出来，也不许旁人过问她宫里的事情。每日送菜的奴才来，都只能将东西留在门外，等她的近婢来取。您说她还能管些什么事情，为何咱们还要来她这里看脸色？”
阴凌玥不悦的斜了她一眼。“你的废话是越来越多了。”
莫玢有些委屈，眼睛微微发红：“奴婢不过是怕小姐您身子吃不消。”
“我既然决定要来，自然有我来的道理。”阴凌玥示意她别再多话了。
这时候，没就倏然被推开。
莫璃连忙上前：“阴贵人特来拜见梁太妃，向太妃请安。还请大姑姑通传一声。”
娟安温和的点了下头，亲自敞开了宫门走出来：“奴婢拜见阴贵人，贵人长乐未央。”
“不必多礼。”阴凌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娟安。她倒是体态优美，仪容温婉，没有半点操劳的样子。偌大的乐成殿，就只有她在梁太妃身边照顾，却也这般的娴静。一点没有看出憔悴来。“梁太妃可得空见臣妾？”
“贵人您请，太妃正在殿中等候。”娟安温和的说。
“有劳带路。”阴凌玥瞥了一眼莫璃，沉静道：“太妃素来喜欢清静，不爱见外人。你们就留在这里候着便是。谁也不许入内搅扰太妃的清静。”
“诺。”两个丫头明白，这意思其实是不许旁人入内打搅。想必是阴贵人有许多要紧的话要和梁太妃说。
“你来了。”梁太妃抬起头，正看见阴凌玥迈着碎步走进来。“你这裙子到是好看，水绿水绿的，看着就舒心凉爽。”
“臣妾给太妃请安。”阴凌玥温和的行礼了。“虽然入秋了，可天还是热的不行。臣妾觉得这颜色的衣裳看着清爽。”
“是啊。”梁太妃瞥了一眼娟安：“去端一盏清茶来。”
“诺。”娟安脚步轻快的退了下去。
“我这里只有清茶，不知道阴贵人是否喝的惯。”梁太妃看她身上的饰物，便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极好。刘肇那孩子虽然心思多，却从不刻薄身边的人。哪怕是她这个极不讨他喜欢的姨母，也没少得到他的照顾。只可惜是她自己不愿意享这样的清福。
“太妃多虑了。”阴凌玥笑得有些寡淡。“清茶其实极好，香醇清幽，提神醒脑。”
“是啊。”梁太妃抿了一口自己的清茶：“这么多年，我都是喝这种茶。一日不喝，就像是少了些什么。也不见得就比那些名贵的茶逊色。”
说话的功夫，娟安就奉上了一盏清茶：“后园的青菜该浇水了。太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奴婢晚些再过来伺候。”
“去吧。”梁太妃微微一笑。
“青菜？”阴凌玥不由得惊讶：“太妃宫中所需，不是有奴才每日的送过来吗？何以还需要自己来种，岂不是……”
“你不必惊讶，宫里每日送来的补给从不见少。奴才们并未克扣也不敢敷衍。”梁太妃幽幽笑道：“不过是这漫漫长日无事可做，便自己种些自己吃，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阴凌玥略点了一下头：“太妃淡泊，心静，想来这宫里的事情也早就已经看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