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朦胧而洁白,像是刚刚经过洗礼的姑娘们。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伏到窗棂的时候外面却起了大雾,迷蒙地宛如荒凉里稀薄的空气。她习惯于呼唤他的名字苏醒而来。纵然是最美不过初相识的,可是弹指间,她欲深入他的骨髓。她不怕醒来之后一切都面目全非,就连他都不是原先的模样了,不过她有资格去爱记忆里的他。
温琛。我同言析约好了去附近的那个公园,所以今日无法同你去图书馆找书了,望原谅。
秋风萧瑟。温琛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她不习惯自言自语,或许是长时间以来不说话养成的安静。尚未来得及穿上外套,便用一个枕头抵着背,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诗词,跟着感觉,“唱出”心里的旋律。良久,她有些无法抑制陶醉,不由自主举起手来打着节拍。唱着唱着,她落下了泪来,一滴一滴打在一行一行的小字上面。
忽然感觉有什么掠过指尖,留下了温存与暧昧。像是有人徒步走出了绝美华丽的梦境。
那是一张纸条,背面有韶丽好看的黑笔字。
她破涕为笑。
想着是言析啊,时而开朗时而惆怅的少年,自是有趣的。也不怪韶丽,毕竟年少,赤色的心从不曾枯萎,所以才能够写出那么漂亮优美的文字罢。他们的信念是爱,这个世界上似乎最有魔力的动词。温琛不仅仅是一次在睡中恍惚听见韶丽痴痴又饱含情感地念道,嘿,我在江南,很想念你。
她早早就猜到言析又会以常见的那句“嘿”开头。
也果真如此。言析一件蓝色的衬衫以及黑色外套明媚地出现在转角处时,韶丽就暗暗抓紧了手中的稿纸。而当他距离自己不过几米的时候,她先起身走过去。言析挑眉。嘿嘿地笑着。“嘿。好姐姐,你不是说今日给我看看你的那篇小说麽?”,韶丽宠溺看着他稚嫩的眉目,其实自己明明仅仅比他大一岁的,怎么如此老成。“你呀。唔,在这儿呢。喏。”他们的肌肤有过刹那的接触,叫言析看呆了——她胜雪的肌肤在远处的雾里看来,真真宛若仙女下凡!
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言析一丝不苟地看着《聚散常》,而韶丽则在花香馥郁里沉沉地睡去了。恍惚做了一个梦,梦里只有一首歌,反复循环着。“在你的背影里静默着我的足迹,延续成连绵的花溪……”,说不上来是悲还是喜,总之又感觉什么堵在胸腔。
睁眼时看见了正盯着自己看的言析,伸手朝他晃了晃,却突然被他固执地拉过手去,心中为之一怔。“好姐姐,让我送你一个镯子吧!这么漂亮的手臂没有清脆的声音是有损意境的。”韶丽为他的这个貌似牵强的理由转而心头一热,朝他温和地点点头,也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直到到了最近的一家饰品店时,他才打破了路上的沉默不语,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言析安静下来的样子显得十分沉稳,仿佛都年长了好几岁,可惜的是他牵着的是一位豆蔻年华却有着几世沧桑的女子,而恰恰是这种沧桑得以蛊惑人心。
他指着一排排的镯子,小声问道,“姐姐瞧见哪个好看?你可喜欢这个翡翠绿的?”。的确是精致小巧的——蝴蝶兰的,红里白的,嫩黄色的……可是独独静静躺在角落里的一个铜镯子轻而易举打开了韶丽久经尘封的心门。“言析,我要那个铜做的。”他看上去似乎是很不理解,“你确定是那个,而不是这个鲜艳的?”。她为他的疑问感觉到搞笑,噗嗤地笑了出来。“是。我喜欢这样的美感。”“也对,正如姐姐本身。”
韶丽不再说话,只是单单笑着。
但也仿佛能够牵动一整个梦境的黛色,把所有痛楚都隐藏在荒芜许久的古井之中,仿佛光鲜亮丽的叫人艳羡。
她的左手上有了两只,一对复古的镯子。霎时难免欢呼雀跃地来回碰撞,乱了韶丽的笑靥,徒留阵阵芬芳。言析走在她左侧,笑意化成了凝视,久久后才慢悠悠地吐出“真好听”三个字。韶丽似乎有些头疼,冲他俏皮地揉揉眼睛。然后就两只眼睛都红红的,活脱脱像朵曼珠沙华,也任由带着幽幽花香的长发随风荡漾,每一次的漂流都能够编织起完好无损的梦境。
言析几次都想伸手邦她理好长发,又介于韶丽曾经说过的莫要动作太过轻佻,故始终不敢,只怕招来她的嫌恶。待回到长椅的时候,他眨着眼睛认真说——“能否告诉我,常欢的原型是谁呢?”一听这话,韶丽不由得低下头,装作玩弄镯子的模样,抚摸那深深凹陷下去的地方。“喂,你看,这里刻着字!”言析却只盯着她绯红的脸庞,“是不是不为人知的‘那个你’?”……
见她不说话,言析只好作罢,却是已然得到了答案。
良久。
韶丽方才抬眼,可偏偏在这抬眉低眉的刹那里,分明就有黯淡下去的哀伤神情,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又消失地了无影踪。“走吧。”“姐姐,我看这篇可以放在杂志上发表,到时候就名声大噪了啊!”她心里隐隐约约有触动。她知道名声大噪意味着什么。况且《葵心林忆》本也是个在上海算得上是有名的了,如果发表,那么朱飞应该也能够看见罢……
转而韶丽又换了个语气,调侃着言析,“那是啊。像你,恐怕整日里来,不知道要仔细看多少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来信吧!”。他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唔,也还好吧。最近怎么他们都爱问我《月中人》写得是谁啊?”“正是。我倒也想问问你了!”韶丽抱臂,俨然一副严刑拷打非要逼出个回答不可的模样——“好姐姐,你放过我罢!”“好……那你告诉我,你对锁颜有没有悸动?”。
言析的笑容凝固在开始下雨的刹那,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怎么又问起她了?我并不喜欢她。”雨打湿了韶丽的睫毛,显得浓密而温柔。“那么你喜欢丁诺麽?”“不喜欢。”这三个字冷冷的,似乎是言析不乐意讨论的问题,韶丽开始为自己解释着——“这个……因为她是我的好姊妹,所以我才问问的。你也莫要怪我……”。“没什么,我不太习惯别人询问我的情感方面的事情。至于那篇散文中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那是我冥想之中的。是我的精神恋人。”韶丽还想说些什么,却是——
戛然而止。
只剩下了铜手镯的怀旧,在空气里缓慢升腾。
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