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韶丽二十岁。
如果要算朱飞还在世的话,他今年正巧二十二岁。
言析很少回到上海来了,除非是过春节的时候。同韶丽见面的时候,也仅仅是伶仃地嘘寒问暖一下,便起身走了。连桌案上新热的茶水都还未凉尽,人已经就不在了。这是否要比书画之中的客走茶凉来得更为萧索呢。
她常常在他走后,站在窗前,落寞地看着他英姿挺拔伴着风声离去的背影。言析不会转过身子来发现,韶丽其实一直在,而韶丽却总是自作多情地朝他明朗的身影挥挥手,就此别过。下一次的见面,恐怕是要等到明年了罢。
冬天,苏央要被制裁了。临走前同韶丽说起过韶丽父母的死因。原来是被朱家不知道哪一代的糊涂官给诬陷了,他受了贿赂,所以父母被毒死的事情也没有人来管。四处告官都不了了之,偏偏是他,反倒给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苏央说出事实,本也无他意,不过是不愿意白白让韶丽什么也不知晓了。她后悔呀。她后悔自己当初不应该为了荣华富贵而抛弃了自己安安稳稳的小日子。想来,也是很美妙的啊。一把破旧的老摇椅,手里织着毛线,晒着太阳,闲来无事给小孩子讲首诗歌,仿佛一刹那里,幸福就与自己近在咫尺。
韶丽听后,略微心里起了波澜。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如今的朱府已是不堪再受打击了。朱釉持家,不知晓未来究竟是会如何呢。再者说了,她爱的毕竟是朱飞,而且父母已然没有办法起死回生了。不如把这件事情掩埋在时光的秘密之处,岂不是两全其美了。我也就当作从来没有过这件事。
她对苏央的死,也本就没有过多感慨的。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自己除了对自己本身的关怀之外,已是冷淡不堪了。她喜欢百乐门,那里有数不完的红裙子黑裙子小高跟,各种各样的华美世界纵然隐隐约约展露出有种堕落的美丽,却终究还是漂亮的。她无法释怀。正如,她无法释怀朱飞,是一样的。
然后啊。然后。风梦就远渡重洋,去了那个东瀛岛国。在这样战乱的年代,他的她毕竟还好好的,所以才能够义无反顾地原理这个平安的上海。他临走前曾经与韶丽在街角的咖啡店见过一面,他温柔说,听说日本的樱花很漂亮,他此次前去,可惜的就是,没有带韶丽见那样恍若隔世的美。
他走得也很轻松。他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的。白布衫,黑裤子,灰鞋子,二胡。真是感觉到了从前江湖的味道啊。英雄的宝刀,美人的玉箫。可是在那样的传说之下,谁又能够不保证没有血流成河的印记呢。正如同你我在青春年华里所受过的伤痛一般。
沈梁也走了。他的抉择出人意料,却又仿佛是在意料之中。毕竟他说过,自己的前世就是情僧。如今他在西子湖畔的寺庙里安好地守着青灯古佛。冷了的话青灯照壁披寒衣,热了的话在寺庙的荷塘里信手拈来一阕词的故事。
但愿这辈子,他能够不负如来不负卿。
或许他还能够遇见一个过了盛夏就凋谢的人。哦不,应该说,是花。
锁颜啊。她是这几个人里可以说是最不幸却也最幸福的一个。不幸在,她相貌平平,本身也没有过多的事情。幸福在,她可以平凡地结婚生子相夫教子,一辈子就踏踏实实地躺在丈夫身边,静守着美好华年。浅淡终老。至于沈梁,她已然会同当初的袅雪那样释怀。
年少的疏狂罢了,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得到原谅的。
朱府一如当时,可难免也会有些衰败的迹象。牌匾上漆黑的大字稍稍有些褪了色,可风流依旧啊。朱盟心对刘馨然已然是毫无其它情愫可言,仅仅只是愧疚罢了,愧疚自己当初令她堕落到如今的这个模样。纵然她夺取了袅雪的双眼,也毫无怨言。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命抵一名罢。
庆幸的是,云曼一直都在。
温琛一直很好。仍旧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差别。很多时候韶丽都会想,为什么仍由时光改变了千千万万个人,却始终夺不走温琛的红颜呢。她看上去除了眉目间流露出来的那丝丝成熟的韵味,的确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没有任何差别。
殊不知,她把所有的伤痛都埋藏在了无言的缝隙之中。总有一日老去的时候,会老得更快的。因为积累的痛楚太多了。
此时的韶丽,虽然依旧在杂志社上班,却搬出了宿舍,远离了热闹的大都市。她曾经是百乐门的舞女,可如今她只想要平平安安地过完了此生。“朱飞,我已经到了和当初的你一般的年纪。二十啊。四年,这个故事仅仅只有四年,却是你我最最深刻的回忆。让我在余生里缅怀你罢。”
……
马婆同那些人的谈话硬生生是将韶丽从过往里抽了出来。
“梁爷啊,你可知道从前的朱府麽?”
“是啊!可惨了!那个二少爷,叫朱飞对罢!死得太早了,哎……还有那二奶奶呀,偏是想不开,白白浪费了韶光啊。”
听着他们把别人花尽一辈子时光演绎的爱恨情仇,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一笔带过,甚至是当作谈笑的资本。韶丽顿时心觉不快,匆匆离场。穿着她的水蓝色长裙,她在发光啊。她的眉眼都在熠熠生辉啊。宛若是浮生里惊艳四方的一支歌,一支悠长悠长的歌啊!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