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而信妃也如此轻易的摆脱了慕若莠的指控,围观的人中有那么几个正义感爆棚的,看待信妃母子的眼神已悄悄有了变化。
百里珩疲态顿生,懒懒地挥手遣去了众人,独留下百里浚,慕芸萱,百里素和慕芊蔓。
待闲人散尽后,百里珩靠在椅背上,先是闭目揉了揉眉心,然后才缓缓睁眼,上下打量一遍战战兢兢的慕芊蔓,问道:“老八啊,这就是你心仪的那个女子?”
慕芊蔓似乎非常惊讶百里珩会知道这些,惶恐地埋低了头。
百里素却面不改色,一直牢牢握着她的手,片刻都未松开,从善如流道:“回父皇,是。”
他答得那么坦然又斩钉截铁,连慕芸萱都不由得有些佩服他的勇气了。
百里素是皇后所出,那便是真真正正的嫡出皇子。
虽然他并无争储之心,但嫡庶之分的天条在那里摆着,他的正妃,无论如何也必须是官宦人家的嫡女才可相配。
但慕芊蔓呢,她是丞相千金不错,可谁都知道,她有一个疯癫的胞姐,还有一个做侧室的娘,就是她自己,也永远不可能被写在慕家族谱之上。
这样一个女子,怎么能做百里素的正妃?
长孙嫱对任何事都好说话,唯独对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松口的!
现下百里素当着自己皇帝老爹的面承认了他对慕芊蔓的感情,那过不了多久,事情肯定也会传到长孙嫱那里。
到时候,谁知道还会生出什么波折。
百里素是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还是指望用自己的真心打动百里珩,从而在说服长孙嫱时,多一个筹码?
“恩,看着倒是个乖巧的孩子。”百里珩一向奉行因人而异的原则。在对待每一个儿子的态度上,也都有所不同。
而对于百里素,他则更像是诚恳交心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老八,父皇素来知道你说一不二的性子,也相信你的眼光,但你母后那里,定然不会如此好说话。你可想过这些?”
百里素浑不在意道:“父皇放心,儿臣早就想好了,母后若执意不允,儿臣便带她一起浪迹天涯,反正儿臣浪荡惯了,富贵荣华在我眼中,便如过眼云烟,只要这个人不怕吃苦,儿臣也没什么好怕的。”
“胡闹!”听着像是斥责,但从百里珩嘴里说出来,更像是无奈的埋怨:“再怎么说,你母后也生你养你,为你操劳了半辈子。你如何能为了一个女子,便丢下生身父母不管呢!孩子,你怎么说?”
最后一句话,他问的是慕芊蔓,语气虽缓,却也不失严厉。
慕芊蔓似乎也满怀犹豫。
她知道,自己想和百里素在一起,定会困难重重,可是,情根早已深重,又怎么能说放下便放下呢?
慕芸萱在一旁看着,既怕慕芊蔓受到为难,又怕这孩子委屈自己,便想站出来替她撑腰。
可百里浚却悄然拉住了她,若有深意地摇了摇头,幽邃的目光似乎在说;让她自己决定吧!
也罢,慕芸萱不可能永远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这一次,就要她自己来做一回主。
反正不管她的决定如何,她这个做姐姐的,都会永远支持她!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百里珩也在等待她的答案,帝王独有的犀利目光中带出淡淡的审视。
慕芊蔓暗暗攥起了拳头,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烁亮的目光里竟然出现了慕芸萱从未见过的坚定:“陛下,臣女深知身份卑微,难为八皇子的良配,奈何情不由人,从前,臣女一直为姐姐和母亲而活,但这回,事关臣女的终身幸福,臣女想为自己而活,勇敢的争取一次!至于皇后娘娘那里……臣女能够理解。毕竟,八皇子是她唯一的儿子,天下间,没有哪个母亲,会害自己的骨肉,臣女相信,皇后娘娘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八皇子好。臣女会尽全力让皇后娘娘接受我,如果她执意反对,臣女也不会逃避,而是会一直坚持,坚持到皇后娘娘心软的那一天。”
都说疾风知劲草,慕芸萱一直以为,慕芊蔓是一根需要呵护照顾的柔弱的藤蔓,原来,她其实是一根勇敢向天的苍竹。
在关键时刻,她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百里珩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胆小怯懦的女孩子,竟会这么有勇气,目中露出赞赏,却仍不依不饶道:“可是老八说,若皇后执意不允,他便要带你去浪迹天涯。要是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你会跟他走吗?”
慕芊蔓摇了摇头,翩然如花的笑开:“不会。”
百里珩眸色忽地变冷,漠然失笑:“你怕吃苦?还是怕,丢了这八皇子妃之位?”
慕芊蔓苦涩一笑,道:“不,吃苦这件事对臣女来说,早已经驾轻就熟了。若臣女害怕吃苦,大可以现在就拒绝八皇子的心意,选择另嫁他人,那岂不是更能安稳无忧?至于八皇子妃之位,原也并非属于臣女,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臣女从不强求。臣女之所以不愿意随八皇子浪迹天涯,是因为不想八皇子和皇后娘娘就此母子反目。要知道,今世能成母子,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若因臣女而毁了这珍贵的缘分,那臣女才真是罪孽深重了。”
倒也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孩子……
百里珩叹了一口气,笑道:“罢了,老八的性子,朕最清楚,他若认定的东西,别说是朕了,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既然如此,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年轻人的事,就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吧。皇后那里,朕也不好替你们说什么话,但为了老八,朕还是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的。小李子!”
话落,他身后随侍的太监匆匆上前,躬身听命。
百里珩郑重开口,低沉不失威严的声音在林中悠悠荡开:“传朕旨意,慕家五女慕芊蔓,恭谨谦慧,温婉得体,着册封文德县主,食邑三百,赏千金。”
这三言两语的,就又封了一个县主?
那个被唤作“小李子”的太监也愣住了,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百里珩沉声呵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前去拟旨?”
小李子惊得一跳,连道“是是”,迈着小碎步一溜烟跑了。
慕芊蔓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接受无能,好半天都没合上嘴。
直到慕芸萱小声提醒:“五妹妹,还不谢恩?”
她才提裙跪下,不住叩头,道:“多谢圣上恩典!”
百里珩金口玉言亲封县主,这就等于默允了百里素和慕芊蔓的事,将来即便是长孙嫱有所异议,也不敢太过为难慕芊蔓。
这对于百里素和慕芊蔓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
百里素也难掩兴奋,跪下谢恩,最后两人手拉着手,一起欢天喜地的走了。
百里珩瞧着他们亲密的背影,撑着椅臂缓缓站起,百里浚忙上前搀扶,他却摇了摇头,言语中虽有欢喜,但更多的还是倦意:“不必了,你们也赶快回去吧,折腾这一下午,朕也累了,晚上的筵席就不摆了,把猎物送到膳房,让他们做好了,分到各人的帐子里去吧。”语罢,拖着沉重的步子,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徐徐离去。
不知是不是慕芸萱的错觉,从后面看,百里珩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脊背也不再挺拔如往昔,反而伛偻如耄耋老者。
看来,失去亲孙,对他的打击还是不小。
可这一切不能怪慕芸萱,要怪就怪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慕若莠是如此,慕望舒也是如此。
“我们也走吧?”慕芸萱思绪万千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抬起头,百里浚的眼中水波浮荡,正映着她的身影。
“好啊。”慕芸萱收敛心神,含笑点头。
百里浚拉住她的手,两人并肩回了营地,一路上,着实引来不少意味不明的注视。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西方天际那轮橘红色的日头踏着悠闲的步子隐在山峦之后。
整个营地除了严阵以待,来回巡守的侍卫,看不见其他的人影,完全没了初时的热闹。
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上空,那些久违的,欢乐的气氛一扫而光,恐怖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是的,慕若莠开始受刑了。
木杖与血肉碰撞的惊心之声吓得所有人不敢出帐半步,他们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膳房送来的美味佳肴就这样凉在一张张桌子上,无人有心情去品尝他们。
对于今晚的东京猎场来说,时间似乎太过漫长,黑夜也似乎来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