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回忆再次毫无征兆地倾袭而来。
那个新婚之夜,她人生的第一个新婚之夜,红烛对燃,喜帐旖旎,百里逸揽她在怀中,魅惑的声音说着她当时认为最美好的誓言:白首不离,与子偕老。
多好听的情话,多动人的承诺,可后来呢,后来这八个字变成了凌迟她的软刃,一步步,一步步将她推入死路……
现如今,也有一个人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她,还可以相信吗?
“可别把话说的太死,等你做了皇帝,后宫三千,美女如云,到时候你可能就不记得现在说的这些话了。”慕芸萱敛下神色,强颜欢笑地打趣他。
百里浚却猛地扳直她的身子,一瞬不瞬地看进她眼中,仿佛要将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一个血红的烙印,留在她心上,留在她的生命中:“慕芸萱,你听好了,不管我是皇子还是皇帝,不管我是你的百里浚,还是天下人的君主,我都只是慕芸萱一个人的丈夫,如果你不相信,未来,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哪怕为你废去整个后宫,我也在所不惜!”
好好的情话,却被他说出威胁的意味。
慕芸萱想要笑,扯了扯唇,却只扯出一抹心酸的弧度:“到时候再说吧……”
百里浚不会看不出来她笑容中的牵强,却也不愿逼她,收紧臂弯,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享受这样无言的时光。
过了不知多久,慕芸萱再次重新开口:“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百里浚的大手扣在她脑后,有意无意地揉着她的长发,低沉的话语辨不清情绪:“不怎么办。以静制动,让她一个人耍猴戏就好了。”
慕芸萱撑着他的肩膀艰难坐直,又怕挤到腹中的孩子,调整许久才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转而严肃道:“如你所说,长孙嫱表面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知道百里素夺帝无望,只好走迂回战术,一方面分散慕家的势力,一方面保住她长孙家在朝中的地位。如此一来,她必不会轻易死心。说不定之后,长孙家也会参与其中,这样的话,就算你能装聋作哑一时,也不可能逃避一世,况且,你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储君,若是父皇到时候顾忌朝中的势力平衡问题,不得不答应长孙嫱的请求,到时候一旨圣诏发下来,难不成你要抗旨吗?”
百里浚无谓挑眉:“有何不可?”
慕芸萱摇头,叹出一口气轻不可闻的气:“当然不可,在你走到那个位置上之前,我们一步都不可以踏错,难道你忍心让这满府的老小因为我们自己的私欲而赔上性命吗?”
“那你说怎么办?”百里浚低垂眼帘看她,坚定的眸色下暗藏一抹挣扎。
本以为慕芸萱会说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样的话,哪知她忽然神秘地笑了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幽光:“虽然我们不能拒绝,但我们可以让对方知难而退啊!”
百里浚刮了刮她的鼻头,失笑道:“原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慕芸萱得意的昂了昂下巴,卖起了关子:“你就看好吧!”
秋意渐浓,九月的京城充满了一种风雨欲来前的低沉。
天空上蒙了一层压抑的灰纱,被风随意一拨弄,皱开层层乌云。
满城的叶子一夜间落了个干净,遍地沙尘打着旋儿四处作怪,秋阳懒洋洋洒下来,却也没有带来多少暖意。
路上行人愈见稀少,偶尔走过一个也大都裹着严实的厚衣,低头匆匆而行,这个单薄的夏天便这样彻底走向了过去。
人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越是萧索无趣的时候,越喜欢寻热闹。
后宫里那些整日以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为乐的女人们更是如此。
听说最近百里珩病情加重,下床走路已是困难,更没有精力去照顾那一大群如狼似虎的美人。
争宠的目标没了,这竹篮打水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一向是非遍地的后宫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了人与人之间的高度和谐。
以至于一种油然而生的空虚寂寞感随之而生,并开始整个后宫蔓延,一眼望过去,平日那些浓妆艳抹的妃子们一个个皆无精打采,神色恹恹,既提不起精神去梳妆打扮,也提不起劲儿去彼此挤兑,彼此算计。
所以你看,当皇帝的多么辛苦,雨露均沾容易造成矛盾,雨露不沾却又容易浪费美好青春。
果然这艳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当然了,这只是前因,造成的后果就是,宫里的那些妃子们为了打发时间,以长孙嫱牵头,广派请帖,召各家的夫人小姐前去赴一个什么兰亭宴,说是要联络感情,品赏美花。
请帖到了慕芸萱手里,她一看到那名字就笑了。
古代书法大家王羲之招请雅士,兰亭设宴,席间提笔挥毫,写下兰亭集序流传百世,如今这些女人竟要效仿古人,也办一出兰亭宴。
人家的兰亭宴乃风雅之宴,请得皆是文学大家,席间游戏也不外乎“曲水流觞”这种以畅讨文学,交流词文为目的得设置。
可这些生长于贵族门庭的女人们呢,她们凑在一起,除了比拼财力,互相吹嘘,也就是捧高这个,踩低那个,与普通长舌妇也并没有多少区别。
由此可想,这个兰亭宴无非也是纸醉金迷,鼓乐奢侈的一种玩乐而已。
真是东施效颦,实在可笑!
抬手合上大红描金的帖子,慕芸萱扶着肚子躺回靠椅中,百里浚递上一杯凉的正好的碧螺春,云淡风轻地发问:“怎么样,你觉得我要去吗?”
慕芸萱接过青瓷小盏,印唇品了品茶香,不忘称赞:“不错,你最近沏茶的手艺越发好了。”
百里浚但笑不语,受了她这句答非所问称赞,却也不催她。
待将杯中清茶啜饮的差不多了,慕芸萱将空杯递过给他,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语有深意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百里浚挑眉,眼底笑意平静,却隐隐含着几丝戏谑,:“未必吧?这种后宫小宴几乎每月都有几次。况且,这帖子上可只写了‘感明月入怀,邀君歌饮以纪流光’,你从哪看出人家居心不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