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浚无奈,忍俊不禁地捏了捏她的鼻头,两人对视许久,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逐渐变作了严肃的沉思,转而搀扶慕芸萱到桌边,坐下与她说起了正事:“今日在朝上,骠骑大将军上书说希望能擢升利州太守徐义为兵部侍郎,让我打回去了。”
“徐义?”慕芸萱也收敛起玩笑,在脑中搜寻一遍这个熟悉的名字,总算想起:“徐义不是利州徐家的嫡长子吗?”
“也是骠骑大将军的妻舅。”百里浚不忘补上关键一句。
慕芸萱了然发笑:“明白了,这是要开始提拔自己人了。”
百里浚垂目盯着手边一个空杯,修长手指绕光滑杯沿一遍遍画圈:“百里逸虽然落败,但信妃和她背后的建国将军府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云痕前日向我禀报,说近来信妃的父亲骠骑将军一直在暗中不断联络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有心削减他们手中的兵权,却始终寻不一个好的名目。”
这的确是件棘手的事。
信妃母家的势力之牢固,一时半刻是无法动其根基的,如果现在不想办法一点点削弱他们手中的权力,留到日后,迟早是祸患。
好在,慕芸萱拥有一个他们谁也不知道的优势,那就是,她对他们的弱点和每一步计划都了如指掌,当然了,这还多亏当年百里逸骗她重启野云军时,向她有意无意地漏了一些底,不然知己不知彼,对付起他们来着实要费些力气了。
“看来他们是准备狗急跳墙了。”慕芸萱撑起头来在灯下微笑,相较百里浚的眉头紧锁,她的神情明显轻松许多:“也对,如今理政之权全在你的手上,他们不仅要随时处于你的牵制之下,还要提心吊胆地提防你在暗中打击他们。再加上如今外面都在传,说父皇之所以只让你理政,而非直接禅位给你,是有心再磨练你一段时间。想必他们是想抓住这个机会,赶在你登基之前,让百里逸一举翻盘。”
百里浚沉吟,眉宇间的苦恼仍旧未褪:“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清楚。但现在,我们在明面上还不能与他们撕破脸皮,否则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我们来说,实是弊大于利。”
“没关系啊。”慕芸萱不以为意地挑眉,烛光染透的眸子里泛出神秘狡黠的笑意“我们不动他们,让他们自己把兵权双手奉上就是了。”
百里浚眼中一亮:“你想怎么做?”
慕芸萱扶着肚子站起,一边往窗口踱步,一边不紧不慢道:“我听说滨城正在修建河堤,你大可以把监工的活儿派给百里逸。”
“监工?”百里浚思索了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眉间的结蓦然打开。
慕芸萱转过身来,轻勾的红唇带起一抹残酷和魅惑:“没错,监工。你好好想想,滨城是什么地方,匪贼肆虐,鱼龙混杂,是出了名的‘三不管’,过去朝廷派了多少官员去治理,结果呢?最后要么就发展成官匪勾结,欺压百姓,要么就是官不压匪,无所作为。在那种地方,什么官威皇权,早就成了空壳,近些年,官员被杀的事也屡见不鲜。老百姓对于一个普通的官员尚且如此怨恨,那如果换做一个养尊处优,享尽荣华的皇子呢?”
下面的话不必明说,结果也呼之欲出。
百姓对于官员的厌恶,归根结底还是对当政者的厌恶。
百里逸作为曾经的太子之位最有利的竞争者,只要踏进了那里,可能有命去没命回。即便他最后幸运,可以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也保不住准百里浚会暗中下毒手,借机除去百里逸。
而信妃母家那边,是绝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看百里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慕芸萱又是一笑,继续道:“既然滨城是这种虎狼之地,为保证百里逸的安全,不派些护兵一同前去怎么行呢?你手里的军队上月不都分散往边境各城驻守了吗?如此以来,你就可以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光明正大地找百里逸索要兵符,告诉他,他交上来的那些兵全部要重新分配,一部分用作百里逸的护兵,一部分充作筑堤的人力,要知道,这修河堤没个一年半载是绝对完不成的。眼下这情形,他们根本等不及,因此为了百里逸的人身安全着想,他们就算再不甘愿,也只能弃车保帅,暂时放弃这些兵力,将兵符乖乖地交给你。”
话虽是如此……
“那如果他们托词不交呢?”许是因为想出了解决之法,百里浚的神色轻松不少,甚至还挑起眉峰看着慕芸萱,颇显玩味之意,仿佛在试探她:“到时候,他们只需随便找些理由,说这些兵不能参与修筑河堤,只挑一部分心腹亲兵出来保护百里逸,这样我们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
慕芸萱眯着眼白他。
他分明什么都明白了,还要故意考她,这算什么,智力测试?还是科举选人啊?
难为自己还帮他思索对策,真是狼心狗肺!
百里浚看着对面朝自己怒目而视的某人,笑得安之若素,
其实他方才听她说了个开头,便已然通晓她的想法了,只不过他想看一看,她想的有多深,多透,多全面,这也算是他对她的一种考察吧。
好在慕芸萱今天的心情不错,有那个闲情逸致与他一起打发时间,不然她真的会直接一巴掌飞出去,把百里浚那颗懂也装不懂的脑袋打开窍!
“所以我才要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他要兵符。百姓们的逻辑就是,你的官衔越高,承担的责任便要越大。骠骑将军手握重兵,一举一动自然十分引人注意,他做了利国利民的好事,那是应当,他若做了利己损民的坏事,那就是十恶不赦。我想你还记得吧,去年滨城大涝,死了上千人,当时逃出来的灾民把京城城门堵了三天三夜,那情景可谓凄惨。今年年初父皇下令修建河堤,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好,都说这是关乎百姓生命的大好事。既然如此,那骠骑将军这位重臣当然是责无旁贷,该多多出力了。我相信,骠骑将军自己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如果他真的人老犯傻到了一定地步,死活也不交出兵符,你大可以给他扣一个枉顾民生的帽子,到时候,民怨一起,说不定他自己还会主动求着你收回他的兵符呢。”
慕芸萱考虑的的确全面。
从来得民心者的天下,眼下这个当口,骠骑将军更不能让自己背上民怨,否则,即便百里逸夺了皇位,也必然是坐不稳的。
如此两相逼迫下,这个兵符,他是想交也得交,不想交也得交!
“看来,云痕说的对呀!”慕芸萱正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陶醉时,不妨百里浚忽然发出一声感叹。
慕芸萱奇怪看他。
他们正说着正事呢,突然提到云痕做什么?
百里浚假装不察她的疑问,兀自眺向窗外,自怜似的感叹:“唯女子与小人惹不起也!”
“百——里——浚——”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慕芸萱抄起旁边一个花盆狠狠扔了过去,再次被身手敏捷的某人灵巧躲过。
后来事情按他们所计划的顺利进行。
骠骑将军抗争再三,最终到底交出了城北军的兵符。
虽说城北军是大历朝的几个军队中综合实力最弱的,但关键胜在人数众多,如今这兵符一交,骠骑将军手中兵力也被砍掉大半,无奈只能偃旗息鼓,暂停筹谋。
之后百里浚便将城北军一分为二,其中三千人作为护兵,跟随百里逸前往滨城督造河堤,并随行保护他的安全。剩下四万七千人各自分散往不同的地方,帮助建造不同的水利工程。
如此一来,骠骑将军这股势力成功被遏制住,朝堂上的局势暂时平稳下来。
眼看时间又走过半月。
中秋将至,因是太子册立后的第一个大型宫宴,礼部格外上心,连宴席当天用的杯盏碗筷都专门找人画了详细的图样送到东宫,请慕芸萱一一过目。
慕芸萱的肚子已经大到行动困难,平日除了卧榻休养,基本也就是在院子里散一散步。
原本她产期将至,宫宴的那些琐事都不该由她来操心的,但自从百里珩和信妃离京之后,长孙嫱便长期闭宫不出,说是要礼佛参经,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连后妃们的日常请安都停了。
礼部着急,这么隆重的宫宴总需要有个人来操持做主,便无奈找上了慕芸萱。
百里浚知道后,不愿让她劳累,欲替她挡掉,结果被礼部尚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回去。
其实仔细想想,真不怪礼部尚书那个白胡子胖老头不关爱孕妇,而是如今放眼宫内,除了慕芸萱这个一品太子妃,也的确没有哪个后妃品级大到可以出面揽下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