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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狂飙的孩子(中)

如果说前面提到的信仔所存在的情绪行为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还能够找到诱导因素从而有针对性地对其进行疏导训练的话,那么,这次要提到的志仔(化名)却并不容易找到他情绪行为问题的诱导因素。

首先,志仔父母的感情非常好,家庭生活融洽。并且非常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和其他大多数自闭症儿童的父母一样,都为了孩子能获得最大程度上的康复而共同努力着。因此,我们没理由认为志仔的情绪行为问题与家庭生活有多大的关联性。

其次是康复训练史。和信仔一样,在来我们学校之前,志仔也曾在多家民办康复机构训练过,并且因为其情绪行为问题比较突出,而有针对性地做过感、听统等相关训练。在这里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尽管志仔存在听觉过敏的问题,如近旁出现稍微大一点的声响都会立即使其焦躁万分地用两手捂住耳朵,整个表情呈现出一副惶恐状。并且其家长也带着他去相关医院里做了听统训练,但从客观效果上来看,志仔依然是听觉过敏,并且其因焦躁不安而大哭大闹甚至攻击他人的情绪行为问题反而更加突出。一开始,我们都认为志仔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根据不完全统计,很多自闭儿在做完听统之后,都会出现一段时期的不适感。

然而自做完听统之后已过了将近一个学期,其问题依然没有减轻的迹象。这就不得不令我们开始怀疑针对其听觉过敏所做的听统训练是否真的对志仔有所帮助。与此同时,志仔的刻板行为也还是一如往常的非常明显。比如他每天早上来到学校按要求放好书包、作业袋及饭盒等学习生活用品之后,一定要跑到操场上围着篮球架绕着圈子跑,一直跑到开始做早操了为止;教室里哪个小朋友的凳子如果偏离了之前摆放的位置,志仔发现后立马会跑过去将其摆正并恢复原状;更为令人头疼的是,或许是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学校里结构化的学习生活环境的缘故吧,假如我们在上课时,外面走廊上有人经过,都能立马引起志仔的不适感,轻则拍两下手或用手掌冲着课桌狠狠地击打一阵,重则出现击打自己的头部或掐拧旁人的自伤及伤人行为。毋庸置疑,对于这种有危害性的行为问题,我们当然要进行果断制止并尽可能地防患于未然。但这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正如刚才所说,如何真正做到“防患于未然”,那就要从根本上引导好志仔的刻板行为,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从事自闭症儿童康复教育教学工作多年来的经验表明:在自闭症儿童这一群体中,有刻板行为的儿童并不在少数。至少是在中重度(这是我日常接触最多的)自闭儿当中,有刻板行为的儿童至少能占到这一群体总量的三分之一。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们在社交沟通等方面存在较为严重的障碍所致。换位思考一下,就拿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当我们乍一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当中时,自然也会有产生孤独不安的焦虑感。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和自闭症儿童之于因环境适应障碍而产生的焦虑情绪道理是相通的。不同的只是我们会借助外在条件(比如工作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亲戚朋友或买张本地地图及简介等等)来很快地了解并逐步适应本地的生活及风俗等,从而使得这块本来陌生的土地不久便变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而对于自闭症儿童来说,由于自身社交沟通障碍及认知理解等方面所存在的固有缺陷,他们就连自己家庭附近的环境适应起来也是相当困难的,那就更别说是远离家乡的陌生之地了。

显而易见:对于存在环境适应障碍的自闭症儿童来说,好好呆在一成不变的、自己好不容易才熟悉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适应了的环境里肯定会更有安全感,因而也就更有助于缓释他们的焦虑情绪。假如环境改变了,他们要么就会出现焦躁不安的情绪行为问题,要么就会通过某种自己熟悉的刻板动作来找寻回一定的安全感。由此,我自然而然的记起了志仔新入学第一天的情景。

由于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我们的忙碌程度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啊,不去,不去,啊!”一阵直穿云霄的哭喊声完全压过了教学楼里喧闹嘈杂的其他声音,直震得我们的耳膜嗡嗡直响。听声音,这里面混杂了焦虑不安、哀求与挣扎等多种复杂的情感成分。说句实在话,别说是新生报到,就是每周一甚至每天早上刚刚到学校的时候,也都会有一些学生大哭大闹着不愿踏进校园,这对我们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但如此激烈痛苦的哭叫的确还是比较少见的,这令我们不禁皱起了眉头:又是一个难缠的主儿。请不要急于责备我们这些特教老师缺乏同情心。因为每次碰到类此问题,出于职业习惯,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应对及有效处理如此强烈的情绪行为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能优先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的话,那么,你就很难帮助他们逐步建立最为基本的日常行为规范,甚至连处理自闭儿情绪行为问题时所要经常用到的视觉提示卡片也很难被派上用武之地。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当一个孩子正处于情绪爆发期的时候,不管成人怎么拿情绪行为处理卡片来提醒孩子应该保持安静或深呼吸之类的,孩子们大概都不会理你这一套。别说是自闭儿了,就是我们普通人,在心情焦虑烦躁的时候也很难再去顾及什么文明法则或礼仪规范之类的条条框框。更何况,在长时间的教学实践当中,我们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那种不顾孩子情绪状态如何,而只顾一味强调视觉提示卡在处理自闭儿情绪行为问题中之强大作用的书本理论是多么的经不起实践检验!

否定了上述书本理论,那剩下的意思就很明确了:究竟怎么来有效地处理自闭儿的情绪行为问题,怎么来安慰他们那颗因不能正确理解外部规则又不能有效表达内心感受而倍感孤独与焦虑的心?说句实话,我们只能在实践中逐步摸索。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能够令人信服的处理方法见诸书册。而实践摸索必定又是一个长期复杂的过程,可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既要时刻为应对学生随时出现的情绪问题而绞尽脑汁,又要尽量使得这种问题对其他学生的影响降到最低程度(实际上自闭儿本身的专注力和随意注意能力都比较差,再加上很多自闭儿又存在听觉过敏问题,所以一旦有一位同学有了情绪问题,班上的其他同学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并且还要尽可能的保障日常教学活动的正常开展,这的确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当看到志仔爸妈因儿子强烈的哭闹而而流露出的那种心疼、无奈与尴尬时,我们的心情也很沉重。或许是志仔哭累了,也或许是我们同家长共同努力的结果(很可能是前者),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志仔终于坐在教室里的凳子上慢慢安静了下来。此后的日子里,几乎每周他都会有三四次不明原因的情绪大爆发。有时正坐在那里好好的吃着午饭,他突然一拳捶在桌子上哇哇大哭;有时正当同学们都在老师的辅助下专心做着个人工作或感统项目时,他会突然大哭大叫着咬牙切齿地猛掐旁边同学的胳膊;有时老师正在和小朋友们玩着游戏,他会突然躺倒在地上连滚带叫。不管我们怎么安抚怎么引导都无济于事,直到他哭累了挣扎累了才慢慢自行恢复常态。

后来,或许是志仔逐渐适应了学校生活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在我们师生之间也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基础,再或许是因为我们老师也掌握了一些暂时还无法总结成文字但却行之有效的处理方法的原因。总之,如今的志仔,不管是在情绪行为爆发的强度上还是频率上,都减轻了好多,但他的刻板行为还一直存在着。每天早上,我们依然能见到他围绕着操场上的篮球架跑步。一圈,一圈,又一圈……

最后,我还是想借此表达一个私人观点:不管是在特教工作者还是自闭儿家长的观念里,很多人都觉得应该尽量阻止自闭儿刻板行为的发生。说句实话,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随着对这群孩子了解程度的不断提高,我改变了这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想法。原因很简单,由于自闭儿由于自身的种种限制而不能与外界形成良好的沟通与互动,因此,他们也只能借助自己所熟悉的一套固定动作或环境次序来寻求自我安慰与自我认可了。所以从人道主义的立场出发,我们真的无权也不应该去粗暴地剥夺自闭儿这为数不多的一个“心灵港湾”(这是我对自闭儿的刻板行为所命名的一个理念性称呼)。再者,从康复教育的技术角度来分析,因为自闭儿在执行自己所熟悉的那一套固定动作或环境次序(即刻板行为发生)的时候,他们的情绪状态及专注力、大小肌肉及身体各部位的协调性等方面都处于最佳状态,这就为我们积极地引导其学习和掌握某项训练项目及知识技能提供了极佳的前提条件。所以,我们不但不应该将自闭儿的刻板行为视为洪水猛兽,反而还应该尽力捕捉并利用好这个大好时机想方设法地对自闭儿进行引导与训练。

总之,不管是自闭症儿童的多动行为还是情绪行为问题,抑或是其刻板行为,我们都需要从积极乐观的角度多加引导,善加利用。这既是爱孩子的一种表现,更是尊重自闭儿的一个重要指标。

【本章点睛】: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刻板行为或许会因影响到我们的正常生活、工作与交际而必须要加以纠正、治疗;可是对于自闭症孩子们来说,这种他们因为熟悉而从中获得了亲切感与安全感的所谓“刻板行为”,是否就一定要对之加以制止清除,这样做是否人道有效?的确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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