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寡淡,巷子里漂浮着垃圾堆积时间久了散发出来的一阵阵腐臭味儿,偶尔有一两只野猫从角落里窜出来,“喵!”的一声嘶叫,吓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巷子不长,站在巷子这边可以看见尽头那家当铺门口挂着的白色风灯,门牌上新装的闪烁的小彩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童家当铺四个大字中,童字上面几个小灯坏掉了,变成了‘里家当铺’。
霓虹灯闪烁,夜风从巷子里呼啸而过,卷着一股子透骨的冷意和食物腐烂的气味。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紧走几步,想要快点从巷子里走出去。
这地方太邪乎儿了,总觉得背后有什么在亦步亦随的跟着,好像只要稍微慢了两步,那东西就会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一样。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爱呀爱呀郎呀?
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爱呀爱呀郎呀?
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爱呀爱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也不知何时,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幽怨的歌声,唱得正是前几年风靡整个上海的(马路天使)的主题曲,天涯歌女。
女人的唱腔很地道,细细听来,却是有些熟悉,我一边不由自主的听着,一边觉得一股凉意透骨而过,恍惚中,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轻轻的呢喃着。
“谁?”我突然大叫一声,歌声嘎然而止,巷子里安静得仿佛只有我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见无人回应,我狠狠咽了口吐沫,迈开步子猛地朝巷子尽头冲,可没跑几步,那幽怨的歌声又响了起来,且比刚才更尖锐了几分,就好像突然快放的的唱盘,指针吱吱呀呀的划过唱盘,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怪模怪样的,听得人浑身发麻。
我不敢出声,心说难道是鬼打墙?
这种事儿也不是没遇过,只是刚刚经历过黑猫和衣冠冢的事儿,心里上已经负担太大,实在不能冷静处之,是以失控的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往前跑。平常很短的一段距离似乎无线的拉长了,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童家当铺那块残缺的牌匾还一闪一闪的,却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去。
耳边的歌声越来越急促,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青石板发出的声响,“啪哒啪哒!”一声叠着一声,极有规律。
我不敢挺,只能拼命的跑,那脚步声却如影随形。
“伏羲,伏羲,伏羲!”
女人的声音像一把钝钝的刀子,摧枯拉朽般划过我的脑海,然后变成一种诡异的幻影。
我猛地收住脚步,身体好像被什么附着住了,整个人突然向右转,缓慢而机械的抬起右手,猛地像对面漆黑的墙壁砸了上去。
啊!
好疼!
可我喊不出声音。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伏羲,伏羲,伏羲!”
我已经疼得浑身发抖,被按在墙上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不仅如此,贴着墙面的右手指突然伸直并重重的揪着墙上的灰尘和血重重向下划去。
可恶,好疼!
我心中大喊,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疯了似的在墙上划来划去。
指尖与青砖互相摩檫,即便是夜色中,也还是能清晰的看见墙壁上的血字,一笔一划都无比的熟悉。在蒙蒙的书上,在林委员儿子的日记本上,在小姑姑家走廊里的墙壁上,在衣冠冢里,这些文字的出现似乎就带着某种死亡的信息,凄厉的,绝望的,让人不寒而栗的。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就要死在这儿,然而下一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的巷口传来。
“你终于来了。”
那人披星戴月,一袭黑色的袍子包裹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子,薄凉的月光下,那张近乎妖孽般的脸庞透着一股子妖异的美。
殷泣!
我心中大喜,即便是方才如何生他的气儿,这时,心里也是无比的宽慰的,这种诡异的安全感,恐怕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它是何事构建在我与殷泣之间的。
金四喜跟在殷泣身后,见我还在对着墙壁乱划,吓得连忙掏出枪对着女人。
“别动!”
女人就站在昏暗的角落里,露出来红色旗袍的一角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鬓。
“是你?”女人又有转身,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是韩云,仙乐斯的头牌歌女。
韩云微微皱着眉,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殷泣,好一会儿才说,“这事儿与你们无关,走开。”
殷泣哼了两声,抬头朝我看过来,微敛的瞳孔缩了缩,回头在金四喜耳边嘀咕了两具,金四喜咧嘴一乐,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涂在身上,然后得意的看了韩云一眼,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韩云似乎很是惧怕金四喜身上那种淡淡的白色的粉末,在金四喜走过去的时候,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声,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目光阴郁的看着对面的殷泣。
“殷泣?”韩云皱了皱眉,似乎极为不喜,扭头看了眼已经走到我面前的金四喜,突然仰着脖子朝半空中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吼。
“捂住耳朵”殷泣突然大喊了一声,金四喜正用瓶子里剩下的粉末倒在我的手上,本是与青砖黏在一起的手突然被弹开。
“耳朵。”殷泣朝我抛来一眼,我来不及细想,在韩云尖锐的嗓音转进耳中的一瞬间,抬手捂住耳朵。
因着手捂住了耳朵,卸了几分尖锐,但韩云的声音仍旧极具穿透力,仿佛化成了一把无形的利刃,直刺心肺。
砰砰砰!
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一股热血顶到喉咙口,好像一张嘴就能喷出来一样。
金四喜脸色极为难看的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只觉得脸上一阵灼热,脖子上的血管突突直跳,然后渐渐蔓延到脸上。
你,脸。
金四喜张了张嘴,我大概辨别出是,‘你’和‘脸’字,心底一沉,从他瞪大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脸,一张狰狞的脸,脸颊上青筋暴突出来,随着激烈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动,仿佛藏在皮肤底下一条蠕动的黑虫。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由得瞪大双眼,心跳越来越快。
深呼吸!别紧张,别紧张!
金四喜不停的蠕动双唇,我吃力的看着,脑袋中努力辨别他的意思。这时,韩云突然从黑暗中走出来,叫声嘎然而止,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子浓郁的水腥味,并伴随着肉体腐烂的恶臭。
哒哒哒!
冰冷的水滴掉在脸上,金四喜突然放开耳朵,猛地抬头一看,“嗷!”的一声跳到我身边,抓着我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原来我挨着的青砖墙上正趴着一个人,头下脚上,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两只小辫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是蒙蒙!
我不由得瞪大眼睛,嘴巴里发出干裂的声音,“蒙蒙?”
蒙蒙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突然一个附身,整个人朝我扑了过来。
“快走。”金四喜大喊了一声,拽着我就往殷泣的身边跑。
“哥哥姐姐陪我玩儿啊!”一道稚嫩的童声突然从前面传来,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堵在路口,笑开了的嘴角几乎裂到了耳根子,露出两排深深的獠牙,“哥哥姐姐,陪我们玩儿了。”说着,一边晃着身子一边朝我们走过来。
前面被堵住,后面的蒙蒙也追了上来,金四喜“嗷”的一声掏出枪来,对着前面的两个小孩比了比,“我说,唉,你们别过来啊,这可不好玩,枪,懂不,能在身上打出个洞的。”他一边吓唬道,一边朝我使眼色。
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看了眼三个围过来的小孩,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
“不会让我真开枪吧!”金四喜虎着脸,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开枪,至少现在不会。
任何动物最大的区别,大概就在与恻隐之心。
“那怎么办?”我咬着牙往后退,很快便贴到了墙壁上。
“啊!”金四喜突然啊了一声,把枪塞进我手里,伸手在身上鼓捣了一阵子,脸红脖子粗的从裤腰里拽出一条红裤裤衩。
我一愣,顿时觉得漫天乌鸦乱飞,“你毛病。”金四喜咧嘴一乐,把裤衩撕成一条一条,塞了一把递给我,“快围成个圈。”说着,便蹲着把红布条在自己周围为了一个圈。
蒙蒙和另外两个小孩正一步步朝我们走过来,脚步很慢,走路的姿势也十分的怪异,身子好像没有骨肉似的,一边晃着一边往前蹭。
我吓得六神无主,金四喜摆弄好了自己的小圈子,伸手推了我一把,“干什么呢?快点,那是开过光的裤头,红裤头,浸过童子尿的,快点。”说着,一把抢过红布条,弯身在我脚边摆了个小圈儿。
童子尿?
我眨了眨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金四喜,这厮咧嘴一笑,拍了拍手,“嘿嘿,没想到吧,高人指点。”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哪个高人?”
金四喜一乐,“你三叔。”
我不由得苦笑,果然,这很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