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不知怎么就提到下一代的抚养和教育上。
高老妖虽然有八十多了，但一高兴也抿了两口红酒，他神采奕奕高谈阔论，说等他的宝贝孙儿长到两岁，能握笔了，一定要亲自教他学书法画国画。
萧欢就笑：“爸，两岁能书法画画的那是神童，您教的也太早了吧？”
臭小子跟着附和：“就是！恐怕我哥这种智商，两岁握毛笔也是瞎画吧？”
“学习能力这东西，肯定是一代比一代强。”高老妖颇为有信心，“就这么办，三岁再教会他琴棋书画四项全能，为中华美德做传承。”
臭小子听言就喷了，但又不敢惹自己爷爷不开心，只好忍俊不禁收住了自己的吐槽。
唯独我跟高焰，还有高建峰没怎么搭腔。
高建峰是因为话本来就少，所以不大参与这类无意义的争论。
而我呢，自然因为今日去了趟医院，他们每谈起关于孩子的一个字，我心脏就疼一下。
至于高焰为何不说话，我想是因为我没有吭声的原因吧。
我全程低着脑袋扒饭，也很少夹菜。
于是，他们仨还在热火朝天讨论，而我作为主角，没有一星半点的回应。
此时气氛突然沉默了几秒，眼睛犀利极具洞察力的高老妖顿时抓住我不由自主表现出的抗拒，筷子一放，轻咳两声，对我跟高焰发问了。
“阿焰，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微诧。只听高焰不慌不忙道：“还不清楚，得等我求完婚，再一起来商量一个日子。”
“求婚？”高老妖来了兴致，眉毛还不动神色挑了两下，我竟不知，他也是如此八卦的老头子。但因他常年喜欢装得严整肃穆，所以，他很快就收敛了那样轻佻的表情，一本正经道，“求婚只是个过套，最重要的是，你俩什么时候造个娃出来，我现在可是拼了这口残气，等着它呢！”
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人人都在逼我生小孩，可我压根就没法生，甚至没法怀！
冲动之下，我不由苦笑了起来：“这娃哪是想造就造的呢？”顺带着还轻叹了一口气。
结果高老妖听见后直接问我苦笑什么，那一瞬间，我都有些怀疑高老妖到底是不是八十多岁的老人。
但惊诧归惊诧，我这人一点儿都不想因他是长辈就故意撒谎。
与其让高焰与高家人周旋，替我背负责任。还不如我自己拆穿，不能生就是不能生，如果实在看中传宗接代，没问题，你们自己给高焰找个百分百健康的女人配种呗！
我停下筷子，凛冽的神色，一看就知道我是要说正事儿，其余人顿时都不敢开腔了。
“爷爷，叔叔，欢姨，还有臭……高耀……”我逐一扫过这些人的脸，唯独不敢看高焰，我怕一看他，自己刚坚定的心又动摇。
我站起来，朝他们轻微鞠躬，又挺直了背脊：“今天我必须跟大家说清楚一件事。”
臭小子见我突然摆如此大的阵仗，轻拧眉毛：“好姐，你……”
“等我说完！”我立马打断他。
一家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我身上，带着狐疑与担心。
高焰坐在我身畔，他大概从我凝重的表情当中看到了我往下要说不好的事情，忙扯了扯我的衣服，沉声劝我：“何好，吃完饭再讲。”
我迟疑了两秒，缓缓摇头：“趁大家都在这儿，我把话挑明，是对高家负责，也是对你我负责……”
“何好。”高焰又喊了我一声。
我倔强扬头，撇开了他的手，眼睛从刚才就没有再与他对视过，这无端增添了我的气势。
我深吸口气，朝他们垂首，生硬而又酸楚，颤颤巍巍道：“各位，我其实不适合怀孩子，对不起。”
我从未觉得这句话说出口可以如此沉重，重得几乎可以压垮我双肩。我紧咬下唇，指甲都掐进肉里都不觉得疼。
首座上的高书琼震愕万分，犀利有神的瞳孔蓦然睁大，脸上褶皱仿佛都因他太过用力而颤了下。
“不适合怀？这是什么意思？”
还要我说得多明白呢？我撇过眼睛，看向餐厅左侧墙壁上的油画，里面恰好画的是，西方圣母怜子图，一时间更觉鼻酸。
我几乎想咬断自己舌头，如果自己成了哑巴，就不用再回答如此令我心痛的话题。
然而，高老妖显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我。
他又强调问了一遍。
我登时有种腹背受敌的紧张。
说好的勇气呢？说好的对大家负责呢？承认自己不孕不育又有何难？这本就是事实，为什么到了此等关头，我反而起了害怕的心思？
我仿若身在地狱，受阎王拷问此生残害过多少生灵，做过多少罪孽，而持续煎熬。
就在此时，高焰突然跟着站起身，我惊愕偏头，只见他默默拽紧了我的手，十指相扣，温暖而踏实。
我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他就已经先我一步开口。
“爷爷，对不起……我那方面有问题。”
“哪方面？什么问题？”高老妖一头雾水，我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高焰却轻描淡写：“是我不够健康，没法让何好怀小孩。”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吓得眼泪决堤。
“高焰！是我——唔——”
身侧，他与我肩并肩，捂住了我的嘴巴，眼角含笑朝我看来：“何好，我已经剥夺了你当母亲的权利，我又怎么忍心你再给我当挡箭牌？”
他瞎说，他瞎说！
明明他在给我当挡箭牌。
我哭得不能自已，这个傻瓜，他居然聪明到知晓我要说的事儿！他是从高耀提及送大胖小子一份大礼时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还是在家人们讨论如何教导孩子时猜到我的情绪？亦或者，从我说“不适合怀孩子”，他在分秒思索间，果断选择了替我背锅？
不管是什么时候发觉我的异样，像他那般高傲的一个大男人，面对全家，说，自己那方面有问题，不但没有半点犹豫还表现得分外云淡风轻，那该需要怎样强大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