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我应邀参加在昆明举办的一个先锋论坛。到了会议下榻的宾馆,正在签到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粟小米,你也来了。”
抬头一看,正对上石海龙灿烂的笑容。
“真巧,石教授,您也是来参加先锋论坛的吗?”我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是啊,会上有一个演讲。”他说。
“太好了,又可以聆听您的精彩论点了。”我说着恭维的话,刻意疏远和他的关系,毕竟对他有过小人之心,多少会有些不自在吧。
“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这可不像你粟大记者的风格。”他揶揄道。
“听这意思,石教授对本人有点意见啊。”我反诘。
“绝对没意见,只是突然被你这么恭维,石某有些受宠若惊罢了。”他笑。
我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汗,埋汰我是吧。”
说说笑笑间,感觉不再那么尴尬了。
拿到房卡,石海龙殷勤地招呼门僮帮我把行李拿进房间。
“哪个房间?”他问。
我看了看房卡,“1655。你呢?”
“这么巧,我住1657,你的隔壁。”他说。
“真的?没想到来到昆明,居然做了邻居。”我笑。
“是啊,看来,咱俩有缘分。”他笑,深深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我读不懂的光芒,让我不敢直视。或许他就是这样一个毫无顾忌表达感情的人,没有别的意思,我别又想歪了。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放完行李,他叮嘱我好好休息,然后礼貌地告辞。我关上房门,检查了一下房间内所有设施,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斜靠在床上看电视。看完一集肥皂剧,正在百无聊赖地搜索节目的时候,房间电话响起。
“休息得怎样,一快吃饭吧。”石海龙说。
“去哪儿吃饭?”我看看手机,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二楼西餐厅,自助。”他说。
“好的,我马上下去。”我说。
一开门,石海龙已经等在了门口。
“挺快的啊,我以为女孩都是喜欢让人等的呢。”他笑。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在这一点上,我绝对是大好青年。”我也开起了玩笑。
自助餐只是一种中庸之道,根本体现不出当地的特色。石海龙坐在对面,看着我还未铺满的盘子,说:“吃这么少可不行,难得来趟云南,改天带你去吃正宗的过桥米线。你是第一次来云南吗?”他问。
“是啊。”我说。
“那更要好好逛逛,要不白来了。”他说。
“会议日程安排得太满了,再说我还有任务呢,这次就算了,以后肯定有机会的。”我笑着说。
“别等以后了,来一趟不容易,看看吧,总能挤出时间的。”他说。
石海龙的演讲安排在第一天,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讲坛上的一面——自信、睿智、条理清晰,妙语连珠,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看着台上的他,我有些痴迷了。
演讲完毕,他坐在嘉宾席上,扭头冲我笑了一下,我赶紧躲开他的目光,一双手不知道望哪里摆,只有用手刻意拢了几下额前的刘海,以缓解内心的紧张。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石海龙立刻被一群记者包围,我看了处于包围圈中的他一眼,对方传递出无奈的眼神,我低下头,快步走出会场。
中午吃饭时,突然他一屁股坐到对面,“走这么快?怎么不学学其他同行,采访一下我?”他笑着说。
我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呃,这次我的任务只是写个新闻稿,而且刚采访过你。”
“那你可以问我新的东西啊,怎么一点职业精神都没有?”他笑。
“之前没做准备。”我说。
“今天怎么这么腼腆,这可不像你啊。”他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的怯意,为什么我会这样?难道是他演讲时的风采打动了我?
人生有时候就好比打车,等的都快绝望的时候,车终于来了,以为是老天的眷顾,结果刚上车,就发现空车满街跑。其实,选择多的是,只是是否相遇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这就是缘分。我先遇到的吴宇飞,然后才碰见石海龙,所以,和他注定只能擦肩而过。
什么跟什么啊,粟小米你秀逗了,只不过是个演讲而已,走上讲坛,他就是一个偶像,注定是不现实的。想到这里,我猛然一惊,是啊,对石海龙,我只是崇拜而已,并没有其他感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能是看我兀自发呆,他喊了我一声,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
“是吗,看你目光呆滞,两眼无神,魂掉了?”他说。
我撇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高知人士,这么迷信。”
“没办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他说。
我彻底无语。
下午的会议因为一个演讲嘉宾的临时缺席,提前一个小时结束,石海龙过来敲门,“走,带你去逛逛。”
“呃,我还要写稿子呢。”我说。
“开了一天的会,你不觉得闷得慌啊,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换换脑子,或许更有灵感呢。会休息的人才会工作,听我的没错。”他说。
他的确是个很会煽动人的家伙,句句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把我的惰性给勾了出来。“好吧,可是我不能待太晚,回来还得写稿。”
“保证不会耽误你的工作,走吧,我在外面等你。”他说。
“等我电话吧,你知道,女人比较麻烦的。”我笑。
简单补了个妆,梳了个头,看看镜子里那张重新焕发容光的脸,我突然有些茫然。女为悦己者容,为什么我会这么在乎自己是否足够漂亮?
走出门,他打量着我,“很漂亮。”
“谢谢。”我说。
打车到滇池,已是夕阳西下,公园里没几个游人,湖面一片平静,几个船家冲我们招呼,“帅哥美女租个船吧,还有半个小时就关门了,不坐船是逛不完的。”
我向来怕水,主要是因为不会游泳,看到船在水面摇摇晃晃的,顿时踌躇了。石海龙倒很爽快,交了钱,身手敏捷地跳上船,然后向我伸出手。我犹疑着,终于把手交给他。坐在船头,我一动都不敢动,只是张望着风景,在夕阳的映射下,湖面闪着金色的光芒,偶尔有一两只水鸟划过,惊起几点水花。
“太美了。”我惊叹道。
正感叹着,眼前一闪,石海龙正立在船尾给我拍照,于是我赶紧伸开五指遮住脸,“别照别照,我不上相的。”
“谁说的,刚才真是美极了,静若处子,原来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啊。”他笑。
“少来,肯定傻死了。”我说。
“真的,不信你看。”他说着,走到我面前。
可能是走动的原因,船开始摇晃起来,他一个不稳,向我扑了过来,我本能的伸手挡住,正碰到他的胸口。此时,他的脸离我那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我的心猛烈跳动起来,脸刷地红了。
他也有些不自在,扶着船沿坐了下来,两个人不再说话,气氛陷入空前的尴尬。
船靠岸后,我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自己下船,一言不发地快步在前面走着,他追了上来,“这是要竞走吗?难道记者走路都这么快?”
“我要回去赶稿子。”我说,脚下却不停。
“就算赶稿子,你也要吃饭啊。”他说。
“回去估计还能赶得上自助。”我说着加快了脚步。
他抢到我前面,拦住了我。“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什么?”
“你想啊,你不吃饭,我也就不能吃饭了,可惜啊可惜,来了一趟昆明,却没有机会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岂不是一件憾事?”他说。
“你吃你的,又没人不让你吃。”我嘟囔道。
“一个绅士是不会让女士独自回去的。”他说。
“不用你送,我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我说。
“我带着一位女士出来,却不送回去,有始无终可不是我的风格。”他说。
我无言以对,沉默了。
他试探着说:“既来之则安之,要不一起吃饭?”
实在没法拒绝他的邀请,我只好默许了他的提议,于是他叫了一辆出租,两个人到了一家吃过桥米线的老字号。店里的环境不是特别好,地上油腻腻的,踩上去粘乎乎的。服务员也是爱理不理,叫了半天才懒洋洋地扔过来一个菜单。
“没办法,这就是老字号的特色,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那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石海龙说着拿起菜单,“你要吃哪种,状元米线、进士米线、举人米线、秀才米线,还有肥牛米线……”
“随便。”此刻,我只想早点吃完早点回去。
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菜单,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没有‘随便’,要不换一种?”
“有素的吗?”我问。
他再次认真地看了一眼菜单,然后一本正经地学着小沈阳:“这个真没有。”
我忍俊不禁,一直绷着的脸绽开了笑容。他夸张地长舒一口气:“总算是笑了,吓死我了。”
“我笑不笑与你何干?”我撇了他一眼。
“当然,人说秀色可餐,对着满脸的阶级斗争哪里还能吃得下?”他说。
“滚!”
气氛缓和了很多,他又回到原来的话题:“要不吃这个状元套餐?”
我看了照片上一堆碗,顿时没了食欲:“太多了,来个滇味肥牛吧。”
点完菜,又是一轮漫长的等待。一下午又是开会又是坐船,两人早已饥肠辘辘。我按着咕咕乱叫的胃:“我们不会饿死在这饭店里吧。”
“如果真是这样,明天肯定能上昆明各大报纸的头条。”他说。
“标题就叫《老字号饭馆惊现饿殍》。”我说。
他拊掌大笑:“这个好,夺人眼球,不愧是记者,新闻点信手拈来。”
说笑间,手机响了,吴宇飞在电话那头撒娇:“粟米花,还有几天回来啊,想你啦。”
我赶紧捂住手机,不由看了石海龙一眼,他善解人意地起身,去了卫生间。
见他走远,我压低声音,“后天就回去了,额,我不在家这几天,有没有乖乖的?”
“我收拾屋子了,怎么样,不错吧。”他得意洋洋。
“嗯,不错不错,值得表扬。”我笑道。
“那有奖励没,我要吃粟米花。”他促狭地说。
我的脸红了,“在外面呢,回去给你打电话。”
“好的。”他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石海龙回来的时候,米线已经端上了桌子,他点的是状元米线,面前盘盘碟碟摆了十多个,和我面前寥寥几个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唉,贫富差距啊。”他摇头晃脑道。
“切,下到汤里都是一个碗,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撇了他一眼,专心致志地看服务员动手加工两碗米线。
等服务员把盘盘碟碟收走离开,他笑着问:“刚才是你男朋友?”
“是啊。”我说。
“看你那甜蜜的样子就知道了。”他说。
我笑笑,没说话。
“你们是同学?”他问。
“嗯,高中同学。”我说。
“高中同学?那你们谈恋爱应该很久了,怎么还没结婚呢?”
“我们认识很久,但开始交往也就几个月,所以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噢?”他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于是我把我和吴宇飞之间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言语中刻意强调两人牢不可破的深厚感情。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他听完,笑了笑:“挺纯美的爱情,小伙子不错,祝你们幸福。”
“谢谢。”我说。
“说了这么半天,米线都快凉了,赶紧趁热吃吧。”他说。
“嗯。”
米线的味道果然鲜美,令人赞不绝口。到结账的时候,我抢着掏出钱包:“下午你请我畅游滇池,这顿我请吧。”
“你是存心毁我的绅士风度吗?”他笑,拦住了我的手。
“这和绅士风度无关,我请吧,不然我会觉得欠你的。”我说。
“男人请女人吃饭天经地义,在下难得和粟大记者共进晚餐,你就别争了。”他说。
“我请,上次你还送过我礼物呢,不能再无功受禄了。”我坚持道。
“唉,你总是这么固执。”他摇摇头,不再争执。
两天的会议很快结束,他和我订了同一班飞机回北京。738的座位非常狭窄,石海龙离我很近,身上的香水味道淡淡的,沁人心脾。
飞机在跑道上滑翔,起飞降落这段时间通常是我最害怕的时刻,我紧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尽力保持面部的平静,但交叉紧握的双手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飞机终于进入平流层,我睁开眼睛,正对上石海龙关切的双眸:“你醒了。”他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了一下窗外:“飞了多久?”
他抬腕看看手表:“有半个小时了。”
“哦,还有三个小时。”我说着,从前排椅背兜里抽出一本杂志,顺手翻看起来。
突然,机舱里响起广播声,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只听到周围一片惊讶声。
“怎么了?”我问石海龙。
他看了看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飞机要返航,回到巫家坝机场。”
我立刻紧张起来,“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还不知道,说是发现一个小故障。”他说。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各种机毁人亡的惨景,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放心吧,没事的,小故障而已,这种事情很常见,我就遇到过两次。”石海龙说。
我的八卦潜力马上被激发出来,“两次?你可真够走运的,都可以买彩票了。”
“是啊,两次,有一次也是因为飞机故障,其实就是个小故障,但是为了保证飞行安全,还是返航了。”他说。
“那你们不是吓了个够呛?”我好奇道。
“是啊,不过这还算好的,比起另一次返航的经历,这次好歹是正当理由吧。”他说。
“什么?说来听听。”我问。
“说起来真是很狗血。”他侧了下身子,一副讲八卦的神情,我也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飞机刚起飞不久,广播就通知返航,大家自然很是担心,我旁边那个英国老太太不停地亲吻十字架,我也吓坏了,那时候年轻啊,心里不住地想,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会就这么完了吧。”他说。
“后来呢?”
“后来飞机安全着陆,大家都问空乘为什么返航,你猜为什么?”他卖起了关子。
“有恐怖分子?”
“不是。”
“飞机上发现了炸弹?”
“不是。”
我使劲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石海龙笑了笑:“粟小米,我发现你很悲观啊,想的怎么都是这么悲惨的事情呢,我说过,返航原因很狗血,你再想想。”
我认真地想了半天,待感觉到飞机与地面接触时的剧烈震动,才恍然发现已经着陆。大家坐在机舱里,似乎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等到飞机又起飞了,我扭头向石海龙:“说答案吧。”
他奇怪地看着我:“你不会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吧,那你也忒执著了。其实,返航是因为——空乘忘带航空食品上飞机了。”
“不可能,这么点小事,根本不值得返航啊。”我说。
“可不是小事,你想想,十多个钟头的飞行,要是没有食物,大家岂不是会闹个天翻地覆?”
石海龙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刚才在听到广播时他瞬间流露出来的担心根本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知道,这个故事是他编的,只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为了宽慰我。我不禁想到吴宇飞,如果今天坐在旁边的是他,他会怎样做呢,他会不会也能瞬间克服自己的恐惧,留给我一个这样的笑脸?
有了这样一个小插曲,我对石海龙不再那么抵触,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就到达首都机场。
石海龙要取行李,我则去出口处等吴宇飞来接。正要同他道别,他先开口了,“我的车在地库,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你。我男朋友来接我,我先走了。”我说。
“这样啊,那我先去取行李了,保持联系,再见。”他说。
告别石海龙,我给吴宇飞打了个电话,这厮竟被堵在路上了。真是服了北京的交通,他和我同时出发,结果我都到了北京,他却还在路上堵着呢。
正在出口处翘首盼望,石海龙取完行李走出来。“怎么,他还没到吗?”
我尴尬地笑笑,“他被堵在路上了,待会才能到。”
他把行李车推到一旁,“那我陪你一块等吧。”
我心下一咯噔,连连摆手,“没事,你先走吧,估计他一会儿就到了。”
他笑,“你都说了现在塞车,我等一下再走也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就有点不近人情了,于是两个人站在出口处,边聊天边等吴宇飞的到来。
二十分钟后,吴宇飞出现在机场。“小米,等半天了吧,这北京的交通太堵了。”他说着,接过我的行李,然后看到了石海龙,愣了一下。
见他一脸疑惑,我赶紧介绍,“这是石海龙,我们一块去昆明开的会。石海龙,这是吴宇飞,我男朋友。”
两个男人客套地握了握手,然后石海龙扭头问我:“怎么走,要不我送你们吧。”
“谢谢你,真不用了,我们坐机场快轨很方便的。”我说。
“那还得倒地铁,而且现在这个点,地铁太挤,还是坐我的车吧,你们就别跟我客气了。”他说。
我看了一眼吴宇飞,他笑了笑,一把环住我的腰:“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打算在外面吃个饭,然后再慢慢溜达回去,顺便欣赏一下北京的夜景。”
我自然明白他做这样一个亲密动作的用意,只是当着石海龙的面,让我很是尴尬。石海龙当然也感觉到了吴宇飞的敌意,他大度地笑笑,同我们道别。
待石海龙走远,吴宇飞放开了我,酸溜溜地说:“你不是说一个人出差的吗,这人从哪冒出来的?”
“他是我以前采访过的一个专家,没想到这次会议他也去了,又正好是同一班飞机,所以就一块回了。”我说。
“这么巧?”他说。
“其实,这个圈子很小的。”我说。
“哦。”他闷闷地说。
我看着他,“怎么,吃醋了?”
“没有。”他说。
“真的?那我怎么闻到一股老陈醋味啊。”我使劲嗅嗅鼻子,故意逗他。
“我只是看这家伙不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说。
“别这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我说。
“反正以后离他远点,算了,不说他了,影响心情,咱们走吧。”吴宇飞说着,提起了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