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新在前,林月茹驾车紧随其后,不到20分钟便来到了余建新的办公室。进门之后,余建新照旧先给助理小范放了假。三人坐定,相互望来望去,都不先开口说话。
好一会,林月茹问道:“你们说我父亲死得蹊跷,为什么这么说?”林月茹的声音不无惶恐。
“直说吧。”石屹道,“你父亲是被害死的。”
“被害死的?不会的,不会的,我父亲是自杀的。”林月茹连忙否认。
“是呀!这事儿对你来说的确挺残酷的,不过又不能不说。你的爱人,或者叫恋人吧,也就是齐文武,为了能霸占你父亲林兴国的财富,用计杀了他。”
林月茹听到这里,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叫道:“谁说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齐文武呢?告诉我齐文武在哪里?我要找齐文武。”
“他死了。”石屹道,语气有些沉重。
“死了?他是怎么死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到底想做什么?告诉我!”林月茹满脸惊恐,连连发问。
石屹和余建新也禁不住摇头。不过,此事不但关乎事件真相,更关乎石屹的自身安危,顾不了许多。伴随着那段录音,石屹将这些天他和齐文武的种种纠葛统统告诉了林月茹,末了,石屹道:“坠崖之前,他让我告诉你他爱你,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惜,这样一个人却被钱财所迷,害人害己。”
听了石屹的叙述,林月茹呆呆地立在哪里,过了好一会,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石屹和余建新表情沮丧,并不想打断林月茹。终于,林月茹止住了哭声,抽噎着说道:“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这件事不怪齐文武,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石屹和余建新迷惑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在中国人看来,杀父之仇都是最大的仇恨,缘何林月茹要先替齐文武辩解呢?余建新有点哭笑不得,道:“林小姐,他杀了你的父亲!”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林月茹的情绪有些失控,“他不是我爸爸,林兴国不是我爸爸,非但不是,他是杀了我爸爸的仇人!”
“怎么回事?”余建新和石屹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林月茹静了静神,满脸悲戚,缓缓道:“都告诉你们吧。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不到六岁,妈妈在我心中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好像在五岁,或者四岁,或者更早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我们,到底为什么,不得而知,也无法知道,因为父亲没提起过,以后,也再没人会对我提起。”
余建新和石屹面面相觑,想不到这个富家女有着如此不堪的童年。余建新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起身冲了一杯咖啡递到林月茹面前:“林小姐,你慢慢说。”
林月茹抿了一小口咖啡,继续道:“当时,应该是83年,对,就是83年,因为那一年的东北二王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谈论,我也有些因印象。那时,改革开放的思想逐渐被一些人所接受,他们步入个体行业,成为最先吃螃蟹的一批人。”
石屹和余建新静静地坐着。即使和这件案子无关,林月茹自身的故事也足以吸引两人听下去了。
林月茹道:“应该是在83年的前一年,也就是82年,爸爸也捺耐不住致富的欲望,狠下心来从银行贷了几千块钱,打算自己做点什么。可能自己不是很有把握,也可能资金不够充裕,具体原因我说不清了,反正最后爸爸找了一个合伙人,修了一个鱼塘。”
“那个合伙人就是林兴国?”余建新问道。
“嗯。也许当初私有经济仍不是那么磊落,我记得鱼塘修在较为偏僻的山林地带,将一处天然的沟塘子简单整修了一下,便是鱼塘了。自从买来鱼苗之后,两个人在照看上费尽了心思,因为毫无经验,一切都要自己摸索。他们在鱼塘旁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窝棚,夜晚轮流值守,时不时两人都在,喝酒聊天,互慰担心,共享憧憬,亲如兄弟一样。我也是,每天守着鱼塘中的鱼儿。鱼儿渐渐长大,如我的憧憬的一样,渐渐长大,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说到这,林月茹凄惨地笑了一声。
石屹微微点头,余建新却目光冷静。
林月茹继续道:“就这样,从秋到冬,从春到下,整整两年时间,鱼儿终于可以上市了。或许老天照应,收成居然难以想象得好。那些天,两个人每天忙忙碌碌将鱼儿送到城里的供销社,我也一样,欢呼着目送鱼儿离去,欢呼着迎接父亲回来,父亲充满笑意的脸如同阳光一样给我温暖,冲淡了我对母亲的渴望。”
“你母亲是过世了吗?不好意思。”余建新道。
“应该不是,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和我父亲分开了,如果不是发生后面的意外,我想母亲会回来的,至少,我会找到母亲的。”
听到这里,石屹轻轻叹了口气,抽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林月茹道:“你们知道吗?最后一批鱼儿出塘的那天晚上,父亲给我带回来一个布娃娃,那是一生中父亲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唯一的一件。”
说到这,林月茹再次抽噎起来。石屹和余建新对视了一下,也默不作声。停了一会,林月茹继续道:“当天夜里,父亲和林兴国两人买了很多酒肉,坐在鱼塘旁边的板桥上尽情吃喝,因为就要分钱了。两人一共赚了三万多块,84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84年,石屹已经13岁了,那时的情况他记得很清楚,的确算得上巨款。
林月茹道:“那天晚上,我在窝棚里逗着我第的一个布娃娃。他们两人在鱼塘边的板桥上喝酒聊天,声音虽然很大,但我并没注意听,也不记得都说了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忽然之间,我觉得害怕,一种难以名状的怕,我走出窝棚,只见林兴国一个人站在板桥上,望着鱼塘。”
石屹已经猜到到会发生什么,扭头看了余建新一眼,余建新也是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神色。
林月茹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走到鱼塘旁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哭了起来,喊着爸爸,我要爸爸。可是,才哭几声,林兴国就冲了过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爸爸掉进鱼塘里,被水鬼拉走了。”
石屹和余建新皱了皱眉头,石屹更是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你们知道林兴国当时的表情吗?”林月茹问道,“你们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他那时的表情有多么的恐怖,面目扭曲、满是杀气,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魔。一瞬间,我被他的表情吓傻了,不再哭,也不说话,就像个痴呆儿一样,任由林兴国把我抱走。”
“此后你再没见过你父亲吗?”余建新问道。
“没有。林兴国连夜带我离开了那里,此后再无我父亲的消息。是他杀了我爸爸,为了独占卖鱼款,趁我爸爸醉酒,把他推到鱼塘里淹死的,一定是这样!”
“是嘛。”余建新道,“你能肯定你父亲是被林兴国推到鱼塘里淹死的?”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解释吗?这些年,林兴国对自己那段养鱼经历讳莫如深,从不对人谈起,甚至,从不提起那段时间的任何事情,放佛他那段人生是空白的一样。”
“也是。”余建新道,“那么,你和林兴国又是怎么成了父女呢?”
“也许是林兴国后悔了,或者是怕了,良心发现,想赎罪吧。此后,林兴国对我关怀备至,对外一直称我是他的女儿,但绝对不许我提起当年养鱼之事。他吓唬我说,要是提起那些事我也会被水鬼拉走。我当时太小,真的被他吓住了,因为每次告诫我时,他的表情就会变得异常狰狞。就这样,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林兴国甚至改了我的姓氏。最终返回浑河之后,林兴国用独占的卖鱼款开了一家供销社,后来成了贸易公司,或许这个人真的有经营头脑,生意越做越大,成了今天你们所知道规模。”
“当时林兴国还没结婚?”余建新道。
“没有。在我9岁的时候,林兴国才结婚,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继母没有问起过我的身世,或许她也以为我是林兴国的亲生女儿吧,就这样,直到林兴国前些年离婚。”
余建新道:“林小姐,我想知道,当时养鱼是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叫什么名?”
林月茹无耐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当时太小,还没有地区的概念,不过不远,就在浑河周边。可是,明明不远,我却无法知道我的父亲葬身何处,也无法知道我的身世还有我的母亲。不会有人告诉我了,也没人能告诉我,我小时候的记忆彻底成了空白。这一切,都是拜林兴国所赐。这些年来,我无法祭奠我的亲生父亲,甚至没为父亲哭过,不是不想哭,每当我想哭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天晚上林兴国恐怖的脸,随之就会瑟瑟发抖,再也哭不出来了。”
说道这里,林月茹的哭声又起。石屹和余建新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好一会,余建新道:“林兴国这些年对你如何?”
林月茹沉吟了一下,道:“很好,比亲生女儿还好。不过,这又能怎样?他只是想赎罪罢了。可是,这个罪赎得了吗?他今天的家业,可以说有一半应该是我父亲的。他再怎么对我好,又怎能比得了亲生父母那种水乳交融的爱?况且,我父亲死在他的手上,仅仅是为了独占卖鱼款,他就杀了我的亲生父亲。有时,他越是对我好,我心底就会越恨。这种恨是改变不了的。”
余建新道:“最终,你和齐文武合谋,杀死了林兴国,是吧?”
“其实不是。我心里的确有为父亲报仇的想法,并且这种想法一直都埋在心底,但具体怎么办,我丝毫没有头绪,也从没具体想过。我只是向齐文武倾诉了我的这种心情。不过无所谓了,毕竟齐文武做了,还因为这件事情而死,外加最初我也有报仇的心理,就算两个人合谋的吧。”
“最初?”石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看你在灵堂里伤心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莫非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也说不清楚。本来,我以为林兴国死了,我报仇了,我会很开心,可是,得到他死亡的消息之后,我却真的很伤心,很失落,甚至有些恍惚。他养我这么多年,对我这么好,就是为了赎罪,他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真的一定要以命来抵吗?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我不知道是安抚了父亲的亡灵,还在造下了新的业障。我为林兴国难过,是真的。”
“嗯。”余建新点了点头,“不过,最近两年,林兴国应该有些异常,你知不知道一些具体情况?”
“你是指什么呢?”
石屹接过话来:“比如,有没有被怨魂纠缠过?”
“他从不对我说这些事情,但我多少知道一些传闻。我曾经想,是不是父亲的怨魂找上来了。据传阳东区有人莫名其妙吊死之后,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背地里,我听说过一些关于怨魂复仇的说法,甚至也想过他哪天被吊死算了。但林兴国打拼这么多年,有着过人的头脑,也有足够的财力。最近两年,他花费巨资远道请过很多法师,为他做法事,随身所用物品也多被那些和尚、道士施以辟邪处理。此外,明处暗处还有几个保镖,一般人是奈何不了他的。”
石屹明白了,难怪林兴国能坚持这么久,因为无论阴阳,他都做了极为严密的防范,如果没有那个仪式,想神不知鬼不觉杀掉林兴国还真的不容易,哪怕是齐文武。自己的出现本来是阻止林兴国死亡的,结果反倒被人利用致其死亡,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石屹又想起了居士所说的话,“我能人之所言,但不能人之所不言”,看来,居士那天表情突变,应该是感觉了到林兴国有隐情,因此自知仪式已无把握,才匆匆离去。但不肯放过林兴国的竟然是林月茹和齐文武,这样的结果,不由得让石屹唏嘘不已。
余建新显然没太理解石屹现在的心情,他看看石屹,转头对林月茹道:“林小姐!我很同情你,真的很同情。不过,这件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过去,因为不管怎样,我的这位朋友是无辜的,你们之间的纠葛,没理由把他搭进去。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死的就不该去死。恐怕,恐怕你要上法庭。”
石屹点了点头,表情有点尴尬,道:“林小姐,不得已,只好拜托你……”
林月茹目光空洞,仰头叹了口气:“林兴国死了,齐文武也死了,我无所谓了,活不活在这个世上,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了。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着,又把头转向余建新,“你是律师,怎么做你是行家,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去控告、去起诉吧,我不会逃跑,也不会为自己开脱的。”
说着,林月茹艰难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石屹和余建新也站了起来,两人并不想让林月茹马上离开,但谁也没有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