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若有所思,她忽然感到一种遗憾,接着缓缓说道:“是吗?这倒是个奇女子,我还挺想认识认识的。不过,嘿嘿,恭喜你猜错啦,我就学了不到几月,还是自学的。”
谷雨:“这也可以自学的吗?”
金蝉:“暑假没事儿,买了两本声乐书,天天自己对着我家后边儿那块坟地练啊练,我爸爸说晚上唱歌招鬼,不准我唱,我就说你迷信,我偏要练。我以前真没学过,但很多东西是相通的,譬如说语言,乐器,歌唱。学语言教我们怎么发音,学乐器要教乐理,我就自己琢磨,再加上书上的指导,你看就把你骗了。”
谷雨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厉害,我要有你那么厉害就好了,就不会被人笑话了。原来这几天你晚上经常不在,是在练声啊。 ”
这下金蝉可不好意思了,自己晚上时常不在,是因为给上面汇报谷雨情况,她却用自己的推理给她想象了一个如此艺术的原因。
金蝉:“怎么不能?不能我喊你上来干嘛,给你唱歌干嘛?”
谷雨又出现了不该有的迟钝,她总是能在别人毫无准备的时候给人惊喜,然而又擅长在别人的期待中让人大失所望。
谷雨:“我没有那个天分,金蝉姐,我,我有很多单词都是只记得很清楚,但不会读,我记得他们的形象,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发音,所以我就乱读一气……”
金蝉:“嗨,你就不认识音标吗?”
谷雨:“我们以前老师不教音标的。”
金蝉:“不教就可以成为你的借口吗?小雨,我告诉你啊,我很失望,我走了,以后别想听我给你唱歌。”
谷雨:“金蝉姐!诶,你别走啊,你听我说,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是我还是分不清那么多发音。”
金蝉:“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你,但是你今天叫我姐姐了,我没必要跟你客气。我告诉你你这叫自甘落后,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看来环境对人的改变我低估了!”
谷雨看到金蝉要扬长而去,这个一向对自己颇为照顾的人,也表现出这样明显的失望,心下觉得自己亏欠了许多人,她不甘心,她想要改变自己。
在金蝉的软硬兼施后,谷雨在英语发音这个问题上终于有了本质的改变,而那些别人不知道的过程,使谷雨产生了心理变化,她对金蝉的信任也日益加深。
但金蝉自己想想,这又如何呢?日子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过去,而罗子文的下落却仍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压力总是一阵一阵的,金蝉又感觉到新一波的压力袭击了她的生活。
二十一世纪的MP3都换了好几代的时候,谷雨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一百多块钱买了一个4G的MP3,显然是前面几代的了,款式也十分老土,但音质还算不错。
她现在没事儿的时候就攥着这么个小东西宝贝似的,跟没人的地方一呆,叽里呱啦地练发音,听慢速VOA,或者是有声读物。
403的宿舍人多拥挤,无论谁写个作业看本书,都会以没几分钟的频率被打扰一次,谷雨就经常在寝室的一个小角落里,或者床边,或者洗手间里,攥着小宝贝MP3和一本书一个人沉静其中。
“谷雨,谷雨!这儿,这儿!”金蝉在宿舍楼底下的梅园边朝对着窗口的谷雨招手。
“啥事儿啊,金蝉姐!”谷雨也对着她喊道。今天是休息日,如果金蝉想拉谷雨去逛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陪我去图书馆领书!我们的资料到啦,放在山上的图书管了!”
“我们班男生呢?”
“死光啦,你快下来啊,在那儿废话,到底帮不帮我?!”
谷雨就放下书本,但还是带着耳机,呼哧呼哧地跑下去了。金蝉看她耳里还塞着东西,就轻轻一抹,把小耳塞抹下来,“别老带这种耳机,损坏听力。”
谷雨:“这买的时候就配的这种耳机,没别的可选。”
金蝉挽了谷雨的手,很自然地就说:“我那儿有一副多的挂式耳机,回头借你用。哎呀呀,搬东西这种事情还要我们操劳,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点儿的男同志都找不到。”
谷雨:“别这么说,既然人手少,咱就出份力呗。这又不是旧社会,女人穿个小脚鞋走路都走不稳的时代,有什么咱不能做的。学生搬书这是学生的福气!”
金蝉:“哎呀,你不说我倒想不起来,你一说就来气,这资料源源不断,又是这个又是那个的,有的资料上课根本不用。上学期就多出好多废纸来,学校又找我们收这个钱那个钱,书本费资料费,小心哪天我举报了他!”
“上课不用你可以自己看嘛。”谷雨的习惯就是发什么看什么,没看的了再到图书馆借。
“问题不在书,这种乱收费的歪风邪气,越是纵容,就越猖狂。哪来的那么多钱交,我这个学期的学费都还没交呢!”
“为什么呀?怎么了?”就谷雨的观察,金蝉不是那种家境贫困的学生。
“家里出了点儿事情要用钱,把积蓄都垫上了。有件事更离奇,我有个亲戚知道这个情况都主动送钱来了,哪知道我爸很不高兴,说什么都不要,这下到了开学还拿不出学费,他让我先上学校,让我向学校贷款!你说他他脑子进了哪门子的水啊,难道亲戚的不必外头的要强?”
“原来家家都有这样的事。”谷雨接着说:“几年前为了让我进重点高中,我小舅舅特意从湖南飞到山东,给了我妈一大笔钱,说一定要让我上。可你不知道,我们那里的重点高中有个规矩,只要没有上线,哪怕差一分也要收八千建校费,差得越多交得越多。我妈哪里肯承担这个责任,好说歹说,为这事还吵了一架,后来进了那学校我妈也一直不高兴,我只有就加倍地用功。”
金蝉表面上义愤填膺,但心里高兴极了,看来还是得编造风格不同的故事,加之以相同立场的讨论,才能打开话匣子。她说:“不光是你们那儿的高中,全国重点高中都这么黑,名气越高,在这方面越黑,人家已经掐准了上线的学生凑不齐数,其他的名额就是明目张胆地在卖!”
两人呼哧呼哧上了上,又嘿咻嘿咻下了几百级阶梯,来到西校区新图书馆。
这期间金蝉了解到,原来这个贪污犯对待自己的亲侄女谷雨,可谓,但凡有事需要钱,总是他第一个有时也是唯一一个前来相救的。
这就像有些人,为了钱财而奋斗,最初只是想让亲人过得好一点儿,但最后总是会搭上一些最珍贵的东西,譬如说人格,又或者生命。
远远的,谷雨看到自己班上的一个男生站在门口,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朝着自己的方向喊:“嚷什么嚷!赶紧过来搬!”
谷雨下意识地就“哦”了一声,还赶忙跑了过去。
“傻丫头,你吓跑什么呀,人家又不叫你。”金蝉在后面喊着,追过来。
谷雨停下,回头一看,果真几个自己班上的还有其它班上的男生就呼啦啦地跑过来了。还一边跑一边笑,笑得并不大声,但谷雨能感觉到自己又出洋相了。
“瞎跑什么呀,叫人笑话了吧。”金蝉一边笑,一边戳谷雨的腰肢,谷雨嘿嘿地笑起来,她发现很奇怪,一样的自己,一样地时不时闹些小笑话,而金蝉的出现与陪伴,让原本该尴尬的气氛总是化解成快乐的因素。
谷雨来了一位姐姐,这金蝉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姐姐姓袁,是个女兵,在当地的一所通信类军校进修,几年前在部队上考上的军校,时而会有一些诸如此次的进修活动。
谷雨邀请去那所通信学院参观,而没有收到邀请的金蝉当然不好意思死皮赖脸,失去了盯梢目标的她,只能无所事事,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攒一股劲,发誓定要想个法子出来不可。
这回却是天助金蝉,谷雨那边出现了情况,这使得她能够很快又来到目标的身边,弥补早已淡化的职业感。
事情原来是这样,谷雨被她的袁姐姐留了宿,本来身为进修干部,这位姓袁的兵姐姐课并不是很多,就多留了谷雨住一天,第二天正是星期五,谷雨没有课,便答应了下来。
结果第二天人却病了不舒服,谷雨说自己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不能起床走路,打电话告诉金蝉也不肯说原因,主要是怕金蝉担心。身上的某处又疼得厉害,便嘱咐了金蝉买药过来。至于袁姐姐,当然是上课去了,中午才能回到寝室。
电话里,谷雨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金蝉姐,这次真的麻烦你了,但袁姐他们在上课,我也不好打扰人家。”
金蝉:“客气的话你先省了,你确定你这么乱吃药不会出问题吗?我来带你去医院吧!”
谷雨:“没关系,我去医院看过的,给你说的药,药性不重,药店里就有卖,如果等会儿你没法进来,我就出来,我现在躺会儿,一会儿应该没这么严重。”
金蝉:“放心,我会想办法进来的。”
谷雨:“哦,还有件事,我知道口令,是冰箱!谁让你说口令,你就说冰,让对方回令。”
到了通信学院果然所有的军事重地都是戒备森严的,她此行来送药,看到执勤的士兵认真站岗的样子,在门口观察了好久也想不出该怎么说,好像怎么说都有漏洞。徘徊 几圈,倒觉得自己像女间谍一样鬼鬼祟祟。
时间长了又怕谷雨吃不消,她发现这些药都是些消炎止痛的药,莫非是痛经?难怪谷雨不好意思说,如果是痛经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可以稍稍放下一点心。
通信学院在城市的另一个区,这一片都是大大学,按地域叫大学城。大学城相对于建校几十年的那些老学校来说,是一片新开发出来的处女地,各处都还在施工,通信学院也不例外。果然,金蝉围着学校周围转的时候,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
突破口的马路泥泞,黄土上深浅的沟壑纵横,还有一些积水,路面时而很滑。通过了这个入口,金蝉看到了一片校内的人工湖,上面有一叶小舟,湖边有夜灯,让人想到这夜灯下湖面的波光粼粼。
从小山坡上下来就是湖畔,这一片地域开阔,视野很好,金蝉看到有两个纠察兵远远地走了过来,一开始有躲的冲动,但智商仍在的大脑立刻否决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口令!”纠察员远远地就向她喊道。
“冰!回令”金蝉毫不犹豫地答道。
“箱!”纠察员走进金蝉,女生是军训里不多的风景,何况是金蝉,但两位士兵是丝毫不怠慢的。
“同志,你好,请出示证件!”纠察很威严,几乎是没有表情的。
“你好,同志,我是本期的进修干部,出门买点药,走的时候匆忙,证件忘在了寝室,我就住在竹园五舍的507,我姓袁,叫袁祖。真是很抱歉。”
纠察员打了个电话,确认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又检查了一下金蝉买的药,发现时一些止痛消炎的药,便没有再为难她,
冒充一个素不相识的姐姐,实非金蝉所愿,但是当她到达谷雨所在的寝室时她又后悔怎么没早点儿想到这一招。
谷雨在寝室里吐了,原来她的情况并不是金蝉YY出来的痛经,而是肠炎,这让金蝉很想揍她,这种情况这个丫头居然还不肯说出事情。
金蝉:“你脑子有病啊,这么严重的病你等我的药!这没有校医院吗,你得去医院看看!”
谷雨:“金蝉姐,你千万莫要生气。我不便说话,我就短说,这病我得过,就算去医院,也要熬很久才好,跟吃药差不多的。我情况不重,我自己能感觉到,没有上次那么疼,你别着急!”
金蝉:“虽然说久病成医,但错药也会致命。这些药我仔细地问了医生,说不会有什么大事,无论是什么病情,都能暂时缓解。可医生也叮嘱我告诉你,抽空得去检查,人身上的毛病多半是熬出来的,不能自以为是,有病就得正儿八经地开方子吃药。我说这么多,你倒是听进去了没有。”
谷雨:“听进了,听进了,我没力气才逼着眼睛的。”
那天袁姐没回来之前,谷雨都是金蝉在照顾,人生病的时候心理很是脆弱,金蝉就趁机打开话匣子,但也格外小心,第一不能让病人说话太多影响恢复,第二又不能引起谷雨的疑心,否则这半年多的努力差不多就算白费了心思。
金蝉:“小雨,听说你有个男朋友是部队里的,大概是这个姐姐介绍的吧?”
谷雨还是闭着眼睛,摇摇头,但由于这样的问题能引发联想,谷雨的表情很幸福,尽管因疼痛而起的苍白还没有退去。
金蝉继续打听一些看似很平常,人们都喜欢八卦的事情,但也让谷雨尽量能用摇头点头,或简单几个字就可以轻松回答。必要的时候,她表现出一个好友的热心和情义,虽然这并不纯洁,但目前希望有效。
金蝉:“我可怜的谷雨,你金蝉姐巴巴地看着你,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脸有多憔悴。这样的病还是得及时医治,就算是为了你妈妈和小舅舅也应该这么想。我想,等我们家情况稍微好点儿的时候,也凑个份数,陪你去看医生。你可不能拒绝我,否则以后你看见了我也别说认识,因为你叫我心里难受,那样我也不想搭理你。”
谷雨:“金蝉姐,你总是太讲义气,没准会吃亏的。但是,很谢谢你,说句没有两人的话,我倒是希望自己病得严重一些。”
“姑娘,难道你不仅肠炎,还发烧烧傻了不成?怎么说这种没出息的话!”金蝉去探谷雨的头。本以为谷雨回把话接下去,她却话锋一转,说当日军训时突然头疼,那排长听了想弹簧一样弹出好远,又回来探他的头,那样子真像要英勇就义似的,多可爱的小男孩。
金蝉:“他是哪家的小男孩,不比你小!你先别说这么多话了,我可不想听你说什么想病重之类的话。”
谷雨:“好,不说了。说些傻话,不过是图一份家人的牵挂。”
金蝉:“你这样说,家人真伤心!”
谷雨:“是吗?那还是了无牵挂地好……”
谷雨这么说,似乎好像已经知道自己的小舅舅是个在逃罪犯,但金蝉不敢确定,之前有人告诉过她,警方并没有把罗子文犯罪的证据和情况提供给他的家人,也许是有经验丰富的人料到会有暗地监视侦查这一招。
袁祖是谷雨的老乡,小时候一起玩过,这第一次来C城,和久别重逢的谷雨刚碰面。
想不不到当年的小妹妹已经长成了娴静文雅的大姑娘,话不多,有时候会有一些木然,但礼数总是恰到好处,不会多一分讨人厌烦。
趁一日天晴,袁祖请客,把谷雨、金蝉和刘姗都邀请至大学城里,观赏春天里百花盛开的风景。那个时候,经过谷雨的介绍,金蝉早就和刘姗也打成一片,三个人玩到一起,外人看来真是不分彼此。
她们到艺术学院去参观,第一站却不是布满了油画的艺术长廊,或者器乐齐鸣的声乐系,北门的侧面正是食堂。
袁祖从当兵到考军校提干再到来这里进修,所感受到的气氛都是军营里尽然有序的生活,这会儿倒是都很好奇这地方大学的食堂该是个什么景观。
果然,这里的食堂一点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完全体现出地方大学食堂里最真实的混乱。喧嚣的食堂里,打饭菜的窗口明显不足,尽管监督岗就在门口,学生们还是不排队,因为那个监督岗根本就没有人。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或许太久了都挤不进去,在这种拥挤的地方,女生的威力不能小瞧,她们通常更懂得随机应变,随遇而安。但如果你是个稍微讲究点儿风度的男生,除非你能不顾人格地见缝插针,否则半个小时挤在人堆里是常有的事。
“搞什么搞!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还有没有秩序了!”
戴眼镜的男生终于爆发了,对着食堂,用陈胜起义般的气魄向众人吼道,只可惜坐在座位上的都是饭饱食足的大学生,不是受尽剥削的农民父老乡亲。没人回应他。
“都反应过多少次了!就是没人管!都是什么素质,都是大学生,连小学生的素质都不如!这食堂也是,就这么几个窗口,天天炒得稀巴烂的木耳给你我们吃!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连窗口负责打菜的女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没有人劝止他,没有人响应他,他是人群中一个表达了众人心声,却被众人置之不理的人。
勇猛的男生依然不罢休。
金蝉推了推身边的刘姗:“哎,你看,跟抗日时的救国学生一样,气魄十足诶!”
刘姗眼睛不好使,没带眼镜的她眯缝着眼看了半天,没得出什么结论,只怂恿道:“你平时跟居委会主任似的,最爱多管闲事。你怎么就这样看着人家冤屈得不到申诉,问题得不到解决啊,赶紧的,用你能杀人的口才,去帮这兄弟把不讲规矩的人都教训一番。”
金蝉:“你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诶,咱谷雨是最心善的人,应该叫她去。”
于是金蝉和刘姗合伙起来,欺负上了谷雨。让谷雨颇为心寒的是,她认识这两人的时间远比她们相熟要久多了,如此便串通一气了,她便装作生气躲在袁祖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