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姐很是漂亮,年轻的时候,读书没有心思,合着一伙靓男靓女在外面混。
那时候的学生,分成明显的两派,堂姐以她天生美貌加上广结人缘,是靓派的代表,听说姐夫那时隶属老实派。
在没有认识李驭龙之前,我没能从有限的知识里弄清楚这“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
只听人家说,堂姐思如学坏了,在外边混。只见和班里和堂姐相似的学生每日还是照常上学,只是打完了瞌睡看小说,看完了小说看异性。最后总会有几个不幸的人被这些“混”的学生于一个街角的旮旯里,以看不顺眼的名义揍打一顿。毫无理由,成了青春疼痛的记忆。
女大十八变,结了婚,肚里有了孩子的堂姐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一见,就笑嘻嘻地调侃她:“恭喜你,告别美好的青春,走向柴米油盐,告别江湖的腥风血雨,走向姐夫的温暖胸膛。“
但堂姐把最爱把她这全然一幅家庭主妇的样子说成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不知道爱情的力量,你姐姐我现在已经成熟了,懂得什么才是自己真的想要的。”
我:“哦,你想要完美的孕妇身材和电视机三天一坏的乐趣!”
堂姐毫不客气地一拳捶过来,我这个金蝉口中的“高手”此时面对一个即将当妈的人,只能是忍痛当好人。
只是闹了半天,却不见我那老实巴交的姐夫在哪里。
我:“你们家怎样也就你一个人呀,那好人姐夫居然舍得让你一个大肚子呆在家里。”
堂姐拿根香蕉悠闲得剥起来,显然那好人姐夫走之前已对这个大肚子准备好了万全之策。
堂姐:“你姐夫去广东那边有事,临时决定的,他们公司好像派给他一笔大生意做。我妈她们那群乡里的老师都去旅游了,我婆婆又在老家帮农忙。这不,给你爸打电话让你来照顾我一下嘛,听说你最近挺闲的,正好给我来添添生气。”
我:“啊?”
原来是这样。
堂姐:“怎么,不愿意啊?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我们这些姊妹兄弟里,我觉得就你最聪明,我得让我的宝宝粘粘你身上那股聪明气。”
我鄙视地看着她,我在想怎么一个人聪明竟成了照顾孕妇的理由了呢,难道聪明就应该牺牲我悠闲的时光来传染聪明气给你家孩子吗?你家孩子万一是个小妖精,把我的灵气都吸走了怎么办。
可是看在这小子是我第一个小外甥或外甥女的份上,算了,吸就吸吧。
我:“这小家伙在肚子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让我这个姨验证一下,看智商是否能与我匹敌。”
我爬到堂姐肚子上,听着里面仿佛真的有隐隐的动声,这么个小人怀在肚子里,多达十个月的时光,眼巴巴地盼着他(她)出身,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当真是要等得天荒地老啊。
然而老头似乎总要和我做对,连给我个机会稍微体验一下天荒地老都如此吝啬。
没错,这小屁孩越动越厉害了,堂姐没一会儿就捂着肚子开始“哎呀哎呀”地呻吟,我哪儿有这等经历啊,我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打120。
堂姐在艰难之中,抓住我拨电话的手,她几乎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叫出租车啊,送医院,不然来不及啦!”
我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叫出租车啊,不然等120准备好出发,还没冲破冲冲交通阻隔,还没来到这儿的时候,堂姐都该生了。
“挺得住吗?别乱动啊,我这就去!”
出去的时候我没关上门,我希望哪个有良心的邻居听到了能暂时停住匆匆的脚步,留下来照看一下堂姐。
慌乱之中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大街便手舞足蹈,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夸张,似乎某些胆子小一些的司机就被吓走了,而唯一肯停下的那个也因为要请他去背孕妇而用堂而皇之的理由拒载,托着尾巴扬长而去。
我对着那看不清车牌的汽车尾巴咒骂不止,因为此刻街道上竟没了出租车,也不知道是不是远远地看到我这个疯子就灵机一动,饶了另一条路。
一只手,从我身后伸了过来,我转过身一看,从那以后我发誓我对绿色充满了无尽的爱恋、无尽的感激,无尽的……
是的,山不转水转,那些没道义的司机都滚得远远的,但我面前出现了一位救苦救难的好兄弟,这好兄弟那一刻在我眼里充满了正义感和使命感。他正是上次我连名字都没有搞清楚,却扬言救我一次的家伙。
那家伙很纳闷地看着我这个女疯子:“你在大街上跳什么舞啊?”
我屏住呼吸,我太激动了,我说:“这是招神舞。”于是我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堂姐家的方向跑去。
“干嘛!你真疯啦,还拐卖人口了!”他被我扯着袖子边,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跟在后面,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大哥,你救人救到低啊,上次你帮我免掉一次敲诈,我没来得及谢你,可你不要怪我啊,今天你救人一命,我堂姐要生啦?”
我突然被猛得一拉,被人拽了回去,我正扬起手想打人,发现这胆大包天的人就是这个气喘吁吁刚才还被我扯着衣袖的家伙。
那家伙很凶,他那语气仿佛我是个白痴一样,他大声说:“那你赶紧拦出租啊,哪栋几楼,我去把你姐弄下来!”
虽然这个“弄”子让我听了很不舒服,但是这不是争辩的时候,幸好刚才门开着,于是我颤抖地指了指那栋楼,告诉他楼层号。
我:“门开着的,去吧,快啊!”
那家伙回道:“客气点!真是的……”
后来我看到他跑步的姿势,我再也不会像那些崇洋媚外的家伙怀疑我们的军人每天在干些什么了。
他黝黑,壮实,动作有力干脆,不得不说真是快救人的好料。
不知道是不是疼痛过度,堂姐的意识好像也有点不清醒,自从被那家伙从五楼上抱下来坐上出租车后,就紧紧地握着这少年郎的衣角,死都不放。没办法,他只有一路护送。
途中我隐隐听到堂姐她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逮着这个抱自己下楼的少年郎就乱叫一通,什么“老公”、“亲爱的”“华哥”,凡是和这孩子他亲爸沾点边的亲密称谓都被叫了个遍,以至于我这个求助人很是尴尬。
我:“对不起啊,我姐夫出远门不在家,堂姐很没有安全感,感谢你助人为乐。诶,你叫什么名字啊?”
“听好了,我叫顾天明!”他看着自己的衣角,那本应系在裤腰里的,这样看上去真的很有损他的军人形象,但是他稳坐如山,没有去挪开那只手,只是语气果真愤愤:“真是碰上你就没好事!”
我:“你怎么说话的,我家小外甥(问题:是小外甥吗)降生,怎么能说不是好事呢!”
顾天明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但好不容易在颠簸中摆正了后,他又把它取了下来,于是我发现这是世界上功效最神奇的帽子,上次还没注意,这次一看,那个因帽子的覆盖范围造成的“明暗交界”线真是太有趣了。
顾天明:“那就是你人品太差,你一出现,好事都没赶上好时候!”
这句话虽然实在难听,但仔细想想,似乎正是我这一阵子以来运势的最好总结,这让我十分有挫败感,我祈祷着我的小外甥千万别沾染上我这衰气。
顾天明见前排座位的我悻悻地转过回头不说话,似乎有起了点侧影之心,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不过,对我来说也不算太差,能亲眼看看刚出生的小孩是什么样,我常年在外,再加休假也赶不上这样的机会,倒是感谢你了。”
我一惊,居然这样的理由也能用来感谢一个人,是我童心退却了么,还是顾天明这人有这么个特殊的癖好,难道他不知道,刚生出来的小孩子,都是血淋淋的,而且很难看?
堂姐及时到达医院进了手术室,医生说她状态良好,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知道堂姐的胎儿位置很正,终于松了口气,也放下心来。
于是我和顾天明便一起在外面等着,我发现这个为了自己特殊癖好的大男孩果真是时不时地向手术室里望一眼,好像很好奇的样子,为了维护他这难得的赤子之心,奇怪的心愿,我还是没有发挥我夸大事实的本领,去狠狠描述一下婴儿刚出生的样子。
我:“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同的士,真是有缘啊,‘顾雷锋’同志,不如你让我家小外甥认你做干爸爸吧?”
顾天明瞪我一眼,他不用说,我都感到自己很俗气。
顾天明站起来,走了,我一傻眼,难道俗气也可以让人讨厌得走吗,他要去哪儿,他不是要看刚出生的小婴儿吗?那一瞬间,我竟然很怕他离开,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他呀,我是真心想感谢一下他的。
我对着他的背影,有些沮丧:“怎么,‘雷锋’同志要下班啦?”
顾天明:“上厕所。”
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去你的,才不该稀罕你,走了倒好,省了我一顿饭钱。我不服气地一个人在座位上叨叨,过往的人都会停下来,向我投来莫名其妙的一瞥。
事实证明顾天明果然是不同于常人的,此人见了我的小侄比我还要兴奋激动,看了满身红彤彤的小孩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也不排斥,笑呵呵的,态度有多和蔼就多和蔼。
堂姐生完孩子后总算清醒过来,对顾天明真是各种感谢话说得没完没了。我在一边听得昏昏欲睡,顾天明竟然有些脸红,他脸红的样子还有几分腼腆。
把他送到走廊上,我记下他的本地号码,并也感谢了几番。他颇有些得以,居然说出了让我意想不到,却有些惊喜的话:“也没什么,请我吃顿好的就行了。”
我:“哎呀,我怎么没发现,你居然也这么……”
顾天明:“那是,我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你看你,脑子也不好使,劲又不够大,要不是我两次帮你,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你请我吃饭,这是天经地义。”
我有些窒,生生地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突然,我有一个坏想法法,那就是验证一下我那未能爆发却坚持被认为要高于金蝉的魅力。
于是我说:“说起来,真得谢谢你!为了表示我诚挚的感谢,能和你拥抱一下吗?“
停滞,时间总是在这种时候停滞。我几乎以为顾天明要像他不知道的战友戚程军那样伸出双支手和我握握时,突然一下他两手大开,笑声爽朗。于是我基本是扑了过去,很过分地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转头就跑,心里美滋滋的。
是谁说过,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
可堂姐说,日子是发现紧跟着发现,她一个刚刚产子的妇女,闲情大发,这两天没事的时候就问我和顾天明那个她口里的“小黑猴”怎么样。
我一直在纳闷那一天在走廊,堂姐她到底有没有偷跑出来,不然怎么就偏偏会恰巧猜到那一层关系呢,难道在她眼里,我对长得黑的同志就一向有特殊的倾向么。
好好好,金蝉这一天总算来了,我那破天荒,神经质的一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金蝉一开始还气呼呼地说那是人家给我面子,戚程军那么腼腆,才不会这样直白。
我:“是谁先直白的呀?你这么说好像就期待着你‘七哥’挂上一白面小生的面具,对你用眼神放个电了事一样。”
金蝉:“那更好啊,整个一穿越剧!浪漫啊,你羡慕嫉妒恨吧,我敢说你现在心里对那‘小黑猴’没那么多期待了吧。”
我:“我就从来不期待!要不是为了你,我我……”
金蝉:“行了,别找借口了。夏荷,我今天来,有话要跟你说,挺重要的,你先答应我,别这么神神经经地好吗?”
我:“行啊,没问题,我身为自由撰稿人在采访对象面前一定尽职尽责!你故事拖那么久,老是到外边去出差。我说你们到外面去抓住几个没有啊,赶紧的,把你欠我的故事都补上吧。”
金蝉:“夏荷,我金蝉好歹一警校毕业高材生,科班出生,知道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和一群比我小几岁的弟弟妹妹们共度一年时光,为得只是查出一点线索吗?”
我:“不会,吧。别,别说教成吗?我,我一听你这口气,脑子,脑子都短路了,你听听,听我,我说话都口吃了。”
金蝉:“潜伏,卧底的职责就是潜伏,为了百姓,为了国家,队长是这么告诉我的,去他的,这种道理还用得着跟我金蝉说吗?我金蝉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别人讲什么道理。”金蝉冷笑一声,那样子有些吓人,她看了看我,我觉得那里面倾注了太多我承受不起的东西,“一年,一年的时间,你明明知道一年的目的就是去欺骗一个人,引她入套,可是你还是做了。”
我:“你不做你不是白去了。”
金蝉:“是啊,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不做不就白去了。大案未破,其实我最不忍心的是看到我爸一天天的苍老下去,我爸最不忍心的是看我一天天憔悴下去。于是我们不约而同,没有彼此沟通,也没有彼此暗示,我们为了替彼此找到一条出路,居然就能想到了一块儿,你知道吗?都是我一厢情愿,他们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决心破这个案子!”
我:“你这玩笑开得太认真了吧,把一个窈窕警花送去卧底一年,还不体现‘决心’吗?啊,金蝉,我知道了,你是觉得应该把这个世界翻个底朝天来找那个贪赃枉法的家伙,你心里才觉得舒服吗?”
金蝉:“连上级领导也欺骗了我,要不是我爸看我妈去世后,怕我太过伤心,向他的老同志出此一举两得之计,我又怎么会再有机会体验那段大学时光,轻轻松松地蹉跎岁月。”
我恍然大悟,目瞪口呆,金蝉和他父亲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异想天开的一对父女了,女儿情绪不好,也不带她去旅游,不给她介绍个恋爱对象诸如此类云云,居然就干脆派到特殊环境当卧底去了,还偏偏金蝉就有这个条件让他遂了愿。
我突然想起,金蝉和我说过的那天和他父亲吵架的场景,她究竟为什么把那次吵架描述地如此详尽,甚至每句话的每个字都记得,我总算是明白了,我当时以为她还记恨,她仍然纠结世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维系,却原来更深的是一种愧疚与亏欠。
老爷子葬身火海,这个因为邻家大婶的出现把父亲臭骂一通的“不孝”之女便再没了弥补的机会。而之所以说她“不孝”,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家伙竟然坦诚地承认,等到站在火海之前,她才意识到,父亲一直以来的孤单,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和不通人情以及可能永远无法弥补的感情。
我讷讷地看着金蝉,我不知道该同情她,还是干脆鄙视地讽刺一句“你活该。”便摇屁股走人,因为我此刻替金蝉的父亲感到心酸,一场意外便将他与人世隔绝,他的女儿虽然悔过,可这悔过却来得这么迟。
我:“我不知道你对我讲这些做什么,我发誓我是很理解你家老爷子的,但是我现在没法冷言冷语地打击你,如果你诚心找虐,还是换个地方吧。”
金蝉:“夏荷,我有件事求你帮忙。这件事你一定能做成。”
我:“做成个球,你能找我帮忙,肯定不是件好事。”
金蝉:“虽然你是罪犯前女友,但这事儿要做成了你就成全了你自己了。”
这话听起来倒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罪行,然后她金蝉不计前嫌地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似得,我白了她一眼,干脆到笼头上抹了一把脸,回来后,一边擦脸,我一边想。跟这个女警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我:“什么呀,你不会让我去勾引李驭龙套取他上线的线索吧?”
金蝉:“啊,你思想总是这么不简单吗?我求你的事虽然没有这么恶俗,但性质差不多。”
我:“得,得,得!就此打住!这种事儿我干不来,我既不会侦查,也不会演戏,更不懂套别人的话,你金蝉另请高明吧,不是我摆架子,我破日子虽然过得将就,但也不用担心随时被人拆穿来个碎尸万段啊。”
金蝉:“夏荷,这个社会已经乱了!我们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我:“你现在这么大义凛然啦,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金蝉:“这次于公于私,我发誓,绝不会有像上次一样的目的。”
我挠挠头,我不明白最近这是怎么了,老爸说,去当兵吧,金蝉说,去当卧底吧,这两行的人从前对于我来说近似天外来客,如今却跟我一个失业大学生突发缘分了吗?敬爱的上帝老爷,我该何去何从呢?不如让他们彼此相争吧。
我嘿嘿一笑,金蝉眼中立刻燃起希望的火焰,她是如此热切地看着我,像看国家队种子选手一般,只可惜,我说的却是黑心裁判的话:“我爸让我去当兵,我已经答应啦。”
金蝉握着杯子的手一僵,无话可说,一个老同志干警的决定,她又怎么好去干涉,一个父亲的期盼,她又怎么好去搅局呢?
很抱歉,金蝉,你英明一世,却被我这个不争气,没勇气,又懒惰又爱赖皮,警察老爸的坏女儿给欺骗了。你的计划将暂时泡汤,我只有真心祈祷,希望出现一个真正的人才能帮你完成使命,而我,没有这个本事,没有这种崇高。
为了不破坏这种滑稽的场面,我仍然笑嘻嘻的,我说:“金蝉,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但凡有点时间,就在无休无止地产生这种疯狂的想法,我会将你名留史册,以供以后的小说家们提取精华,任意编造。别担心,你将成为英雄。”
金蝉脸色不能说难看,但我第一次感到她因我的拒绝而感到失望的时候,她兀自点着头,好像才明白一件什么大事,半响,也不知道是这么轻易就被我打败了,还是说我这个人十分可恶以至于她也觉得庆幸我没有接受这个光荣的使命。
她微微一笑,笑脸生辉,让我有些心虚,她说:“没关系,你有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下次我还会来找你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