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的脸色看起来和杨娟病发前几乎一模一样,莫非这就是病毒发作的前兆?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一凛。
“老顾!老顾!”
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希望他只是在闭目养神,听见我的呼唤就能立即响应,但他却是过了好一会,才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样,随即又慢慢悠悠有地闭上了眼睛,俨然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
“才这么一会工夫没注意,他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林莉正准备过去一看究竟,却被雷清抑抬手拦住,似乎他也看出老顾有些不对劲。
雷清抑问林莉道:“刚才一直没顾得上问,他是不是被感染了?”他的语速比往常快了不少,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刚才并没有看伤口,而且我只是个内科医生,即使看到了,恐怕也不知道如何判断。”林莉回答道,“刚才是雪松看的。”
“他说是自己不小心刮伤的,不是被抓伤的,伤口我已经看过了,一片血肉模糊,根本无法判断是怎么造成的,为了保险起见,只好先把他绑上。”易雪松不紧不慢地道。
“受伤多久了?”雷清抑追问道。
“没多长时间,前后最多不到两个小时。”林莉补充道。
“你是不是也怀疑他被感染了?”我忍不住问道。
“有这种可能性。”雷清抑沉默了一下,接着道:“这个问题必须搞清楚。”说着,竟是径自向老顾走去。
“你想干什么?”易雪松冷冷地道。
雷清抑没有理会易雪松,却是望着其他人道,“我想试着检查一下他有没有被感染。如果想带上他一起走,那么我们必须先确认他没有被感染。”
“那你打算怎么做?”胡勇不解道。
“我也只能靠经验,我见过有人在我眼前发病,被感染的人在发病之前会产生一些不同于正常人的生理特征。”说着,雷清抑从地上捡起一片尖锐的玻璃片,又在附近的桌子上找到一个类似保鲜袋似的很薄的塑料袋,撕开展平,拿在手里。
我们都不知道雷清抑想干什么,只好静观其变。雷清抑却仿佛看清了我们的心思,竟是边操作边做起了讲解:“一个人感染了这种病毒后,通常会变得面如死灰,高烧不退,身体极度虚弱,意识模糊,反应迟钝,血液粘稠,甚至逐渐出现死亡的特征。”
雷清抑先是万分小心地隔着薄塑料袋摸了摸老顾的头,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对不住了!”说着,用碎玻璃片飞快地在老顾手上划了出一道口子,我看到老顾的脸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鲜血立即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与常人无异。
雷清抑一皱眉头,对大家道:“他不发烧,血液也正常,但神志似乎不太清醒,脸色也白得吓人,所以……”
“所以你也根本判断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被感染。”雷清抑还没说完,易雪松便冷言冷语道,“我早知道是这种结果。”
“你说的对,但你同样也无法证明他是被感染的,不是吗?”雷清抑不气不恼地回复道。
“那我们还是带上他一起走吧。”胡勇附和道,“万一他没有被感染,那么留在这里,就只能等死。”
“可是万一他被感染了,我们带上他,就相当于带上一个定时炸弹!”易雪松怒道,“我们这么多人,犯得着为他一个人冒险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换了是你,我们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你会怎么想?”胡勇的情绪也有些激动。
“我不会沦落到和他一样的地步,他缺德!他自作自受!”
“你这样做,和他又有什么分别!”
“如果你不希望我和他一样,那就最好闭嘴!”
“这不是关键问题!他差点害死你们,还欺负林姐姐!”凌晓柔也撅着嘴道,“他是坏人,我们不应该救坏人!”
“不,你错了,小柔。不管好人坏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如果见死不救,我们岂不是和他一样没有人性?”我忍不住也卷进这场争论。
凌晓柔刚想反驳,却被易雪松的声音盖了过去:“你居然跟一个禽兽谈人性,他在害你的时候跟你谈过人性吗!”易雪松反驳道。
“那如果狗咬你一口,你也要咬回狗一口吗?”我也不禁怒道。
“这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你还是如此的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的是你!”
俗话说的好,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我和易雪松终究也逃脱不了这种俗套。然而我们之间的争吵,却没有像我预料的一样,如炸药的导火线一般,引爆更大范围的争吵,反而像是一盆冷水,让原本紧张气氛瞬间凝固。
易雪松好像真的有些动怒,他望向许久没有说话的林莉,似乎希望能得到林莉支持,然而他看见的却是一张充满歉意的脸,上面仿佛写着“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禁让我心中暗爽。
但与此同时,我也能清楚地看出,不仅是林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此时的内心都充满了矛盾与纠结,因为摆在眼前的问题,确实难以抉择。不得不承认,易雪松的话并非完全没道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对的。
在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对于一个生死未卜的坏人,对于一个曾经企图害死我们的仇人,对于一个随时都可能给我们带来生命危险的疑似传染病人,我们究竟是应该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大义凛然地对他伸出援手,还是应该做一个冠以俊杰的“识时务者”,任一个和我们一样平等的生命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如此高风亮节,能够对曾经蓄意谋害过自己的人既往不咎,甚至以德报怨,还是只是被自私和偏见所驱使,想借此机会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及其所持的观点给予坚决的反对。
我开始犹豫和迷茫了。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最终还是雷清抑打破了僵局,提议道,“不如我们举手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
见大家相视无语,却也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雷清抑便开始主持表决:“同意放弃老顾的人请举手。”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有易雪松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来,我刚要暗自窃喜,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林莉竟然缓缓地举起手来!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林莉,你……”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声来。
“对不起,黄炎。”林莉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我,她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忧郁的目光仿佛向我传递着四个大字——情非得已。
“为什么?”我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当即追问道。
林莉没有回答,反而刻意避开我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却听易雪松讥讽道:“哼,你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明白了。”
易雪松顿了顿,又转向凌晓柔,说道:“小丫头,你不是也很讨厌这个坏人吗?难道你又愿意救他了?”
凌晓柔没有说话,却是直接望向雷清抑,似乎想征求他的意见,可雷清抑却好像是故意装作没看见似的,默默无语。
凌晓柔见雷清抑并不理会自己,仿佛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和平时的她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只见她无辜地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到处寻摸,终于与我的目光交会一处,我郑重地对她摇了摇头,她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默默的低下头去。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想必即使她投弃权票,也不至于改变表决的结果。
“大家可要考虑好了,不要后悔。”雷清抑补充道。
“是啊,你们可要考虑好了,千万别后悔!”易雪松特意把最后两个字重读,并用他所特有的那种充满傲慢与不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见大家依旧无动于衷,堵在我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当即略带讥讽地对易雪松道:“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真正的事实好像还没有出来吧?”易雪松不等我说完,就抢先道:“你现在就下定论,不觉得有点太早了吗?”
“你说什么?”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不是明摆着4:2吗!你输了!”
“哈哈哈哈!”易雪松冷笑道,“是吗?你还是自己问问他们再说吧!”易雪松那张自负的笑脸再次出现再我眼前,俨然和当年他与林莉勾肩搭背从我身边擦过的时候,回头留给我的那张欠抽的笑脸一样可憎。
想到这里,我不禁血气上涌,甚至等不及雷清抑继续主持,便自作主张地抢先问道:“同意带老顾一起走的人,请举手!”
我一边说,一边果断地举起手来,与此同时早已在脑海里编辑好的用于在胜利时刻抨击易雪松的战斗檄文也蓄势待发,然而这一轮的结果却是再次出乎我的意料,硬是让我把这段慷慨激昂的陈词活生生地憋回肚子里——
举手的人,只有我一个!
那一瞬间,我不仅脑海里一片空白,而且感觉像是被扒光衣服,刮光体毛,甚至掏空五脏六腑,最后把挺着一副毫无隐私的丑陋躯壳,游街示众。
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一个让人匪夷所思,却又无比真切的噩梦……
“什么意思?你们为什么不举手!”一股无名邪火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让我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到是说话呀!”
可是,任凭我如何的歇斯底里,却是没有一个人理睬我。雷清抑、胡勇、凌晓柔和林莉,竟是无一例外的低头不语,甚至都不敢正视我,只有易雪松趾高气扬地望着我,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这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用你的话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易雪松阴阳怪气的说道。
这句充满挑衅的话语,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本来已经出离愤怒的情绪雪上加霜。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个箭步冲出去,照着易雪松脸上就是一拳。
易雪松根本没想到我会跟他动手,这一拳被我打得结结实实,勉强后退了大半步,才将将稳住身型,可他的反应也着实够迅速,竟是脚下一使劲,“蹭”的一下就冲我蹿了过来,我们二人当即就扭打在一起。
“你妈!你敢打我!”
“我早就想打你个王八蛋!”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架,我们两个都失去了理智,恨不得接着拼个你死我活,大家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我们两个分开,直到我们分别被胡勇和雷清抑死死地扣住,无法挣脱,才将将安静下来。
“黄炎,走着瞧,我会记住你这一拳的。”易雪松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道。
“只要还有命活着的话,我随时恭候!”我也不示弱。
易雪松听罢,竟是笑道:“呵,说的也对,就冲你这迂腐透顶的德行,估计也没几天可活了!”
“放你娘的狗屁!”我拼命地想要挣脱胡勇的束缚,却始终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然而我的心潮,却是始终无法平静,凌晓柔小丫头片子一个,关键时刻想不明白道理很正常。可刚才还为老顾据理力争的胡勇和雷清抑,这两个爱憎分明、血气方刚,为了救人不惜身犯险境的汉子,居然会在决定别人生死的关键时刻,齐刷刷地投出弃权票,这究竟是何道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易雪松不再理我,也没有刻意挣脱雷清抑的束缚,只是微微侧着头对雷清抑道,“我们是不是该按事先说好的方案执行了?”
雷清抑看了看他,平静地点了点头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那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易雪松毫不客气地道。雷清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易雪松,却是仍然没有放松。
“放心吧,打他我都嫌丢份子。”易雪松又道,“而且,时间不等人,不是吗?”
雷清抑听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地放开了手。与此同时,我身上的压力居然也减小了很多,原来几乎在同一时刻,胡勇也轻轻滴放开了手。这时我看到雷清抑正在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敏感,总是自作多情,我竟然隐隐感觉他目光之中蕴含着一丝稍纵即逝的歉意。
“雷清抑,你还等什么?”易雪松那欠揍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只见他正了正沾着点点血斑的白大褂,接着道:“别为无聊的人浪费时间了。”
雷清抑没有回答,却是扭头胡勇道:“胡大哥,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了。”
胡勇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他的脸上似乎也写满了无奈,自从刚才举手表决开始,他就再也没正眼看过我,这不禁让我更加茫然,大家一个个的究竟是怎么了?
雷清抑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老顾,毫不犹豫地爬上了通风管道。
原计划的行动方案已经开始,但屋内却是死气沉沉,丝毫没有准备逃亡的紧张气氛,除了易雪松以外,所有人都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仿佛若有所思。
“愣着干什么?还不做好准备?咱们的机会只有一次!”易雪松毫不客气地道。
“咱们有一次机会,那他呢?”我漠然地指着老顾道。
“大家的意见已经一致了,他没有机会了!”易雪松连看也不看我,只是一边向门边靠近,一边说道。
“那只能代表别人的意见,不能代表我的。”我脱口而出,“我今天一定要救他!” “哦?你真够英雄的啊!”易雪松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我只知道,那是一条人命,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坚定地道,“就像我不想放弃救小柔,而胡大哥不想放弃救我一样……”
易雪松不再说话,甚至一改讥讽的表情,咽了咽唾沫,冷冷地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不会为不必要的人浪费时间的。”
这时,胡勇、林莉和凌晓柔则是齐刷刷望着我,而我却没有心情再说什么,只是将雷清抑先前给我的挎包交给林莉,然后径自走向老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