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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夜奔

这是简文死后,连生第一次登录她的“金融圈故事”微博,私信不少,爆料的八卦真是五花八门,某基金经理抛妻弃子与小12岁的助理领结婚证;某上市公司老总涉嫌侵行贿,侵吞公有财产;某机构老总对三任助理进行“潜规则”……连生暗暗对自己摇了摇头,并不是觉得这个金融圈子多么的乱,而是他此刻很同情简文,可以想象,她生前每天都会面对着这些负面情绪“饱满”的私信,还沾沾自喜地感觉自己是一个备受关注的人。

这该是多么可悲。

从简文去世至今,也差不多两周的时间了,几乎每天都有私信。连生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地看下去,蓦地,一条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健慈股份董秘许由缰因其为董事长儿子的原因,在担任董秘期间低绩高薪,并且屡次挪用公款进行炒股、购买银行理财产品等投资,并且造成巨亏。据悉,前新泰证券研究所副所长李云志生前涉嫌代客理财,其中许由缰就是委托人之一。”

连生看到这条私信,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按照此前的推理,这发布私信的人是为了找到博主其人,所以才接二连三地发布了三条私信,按理说,简文上钩也吃了苦头,甚至连命都丢了,这幕后爆料的人目的也达到了,也应该收手了才对,怎么这当儿又发了这样的私信?难道仅仅是巧合?这次爆料的人跟先前不一样?

跟其他所有爆料人一样,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博主是简文,且已经去世?

难道自己在咖啡馆里与简文的一番分析都是错误的?

连生在心里对自己暗暗摇了摇头。

他依旧不愿意相信自己在分析上会出现错误,他执拗地将先前简文收到的三封爆料邮件都提了出来,一一对比。

第一封关于健慈股份举报私信,内容谈及健慈股份旗下产品造假,简文觉得这个爆料很有新闻价值,所以把内容做成了新闻,刊登在了报纸上,这么一来,爆料人肯定会联想到简文与金融圈故事的关系。

并且,第一封私信里,举报人说明,自己不承担举报风险,具体事情需要媒体自己去查证再进行报道,如果有媒体在未经查证的情况下,对这些内容进行了报道,对于“不实报道”的风险,本举报人没有义务承担。而事实证明,这一举报被简文搬上报纸之后,立马收到了健慈股份的回应,并且拿出了充分的证据证明简文的报道失实,这倒是与举报人的声明相呼应了。

第二封匿名举报依旧针对健慈股份,这次的内容显然比上一次的更加切中上市公司的“痛点”,简单直接说明健慈股份管理混乱,家族式管理明显出现短板。举报信上称,虽然许健慈夫人李尔雅直接担任健慈股份的董事长,但是目前担任健慈股份总裁的王临江系健慈股份第二大股东康力建筑集团方面的人。而年初开始,健慈集团慢慢收紧对上市公司的控股,从内部开始排挤第二大股东康力,逐步加强自己许氏家族的控制。

举报信依旧强调,本举报人没有义务承担“不实报道”的风险。这么看来,如此缜密的爆料信,应该出自同一人手。

而第三封私信,则完全与健慈股份没有关系,仅仅是针对许由缰的桃色新闻,从头至尾描述的便是新泰证券保代人与许由缰的一段混乱婚外情。

再看第四封,许由缰低绩高薪,挪用公款的内容,估计曝光出来,许由缰会急得火冒三丈。连生好像已经看到了许由缰一张气得扭曲的脸。

私信内容就此结束,连生不甘心地将乱七八糟的粉丝发来的私信又梳理了一遍慢慢看,他发现操作这样一个微博好处是大大的,每天都能收到不少的业内爆料,有的确实不乏能够操作成很好的文章。

当鼠标点在一封私信上,连生不经意地看了看日期,是差不多在简文去世之前的半个月发送的,好像这个内容并没有被爆料出来呀?连生耐着性子打开私信内容往下看内容,看着看着便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渐渐地,他呼吸局促,两眼发光,额头上有密密地汗珠渗了出来。

或者,事情就是这样!

晚上的“夜奔”楼上和楼下两重天,楼下是蹦迪,五光十色,纸醉金迷;楼上是灯光幽暗,格调优雅的西式咖啡馆,中间有一座不算大的白色钢琴,总是有一位身穿燕尾服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弹琴,连生初来乍到便很是奇怪,难道不该是白衣飘飘的女子更吸引人一些吗?小坐片刻,便觉得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似乎与这间咖啡馆的风格更匹配。

他约了曹海平和麦子。而曹海平指明要光顾这家“夜奔”。许一晨的酒吧,连生倒是有兴趣作为顾客体验一把,因此便对曹海平的建议欣然应允。

“真的,比以前咱们去的任何一家酒吧都要好很多,连生你一定会喜欢的。”

连生环顾四周,虽然自己不同音律,也不讲求情调,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里小坐片刻,还是颇有受用的。

这曹海平一个上海老克勒喜欢这种氛围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酒吧上下层的隔音设备做得相当到位,从楼下嘈杂的迪厅上来,一片安静,完全感受不到楼下的那片群魔乱舞。

连生看了看表,还有5分钟才到约定的时间,他正思忖着先点个什么样的饮料,曹海平嬉皮笑脸地做到了他的对面。

“看这单子很认真嘛。”曹海平坐下来,戏谑着说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

连生对他挑挑眉毛,故作沮丧地说,“实在不在行。” 曹海平对咖啡的狂热他是早有耳闻,连生随手便将菜单扔给曹海平,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了,曾经曹海平在西藏遇到高原反应,连生硬是背着他走了几十公里的路,救了他一命。

从此之后,曹海平说起连生,便用起“莫逆之交”四个字。此刻,点单的曹海平看起来很惬意和放松。

连生一想起约他来的目的,就有些愧对朋友。

麦子还没有到,连生并没有单刀直入地提出与曹海平谈及微博的事情,而是先跟他聊起咖啡的种类,产地,口味等等,而曹海平也快速点好了他认为他和连生都适合的咖啡。

后来连生才知道,曹海平对“夜奔”之所以情有独钟,是因为这家咖啡馆居然能够提供手动滴漏咖啡,他觉得非常满意——电动炉子上坐着热水,面前是一个漏斗式的滤杯和数张滤纸,他钟爱的危地马拉安提瓜咖啡此时还正是放在独立包装袋里的咖啡粉。曹海平将滤杯架在咖啡壶上,然后将白色圆形的滤纸叠成漏斗形状安置在滤杯上,再将咖啡粉倒在贴了滤纸的漏杯里,他慢慢晃动滤杯,当他意识到生都盯着自己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解释道,“我这是让咖啡粉表面平整,注入热水时候,可以均匀受热。”

连生最后看到曹海平顺时针画着小圆圈一点点往滤杯里加入热水,然后闷蒸片刻,再注水,再闷蒸……咖啡的香气随着他的手动,一点点蔓延。

“就这么简单,但是手动炮制的咖啡就真的比机器滴漏出来的要香。”曹海平心满意足地看着过滤出来的液体,非常得意地说。

“你这要多久才能喝到一杯咖啡啊?”连生皱着眉看着曹海平虔诚地模样。

“你就是典型的‘山猪吃不了细糠’。”曹海平讽刺地看了连生一眼,“还不错,冲出来不算少,我分给你这山猪一杯吧。尝尝这手制咖啡的味道。”

曹海平说着将壶里的咖啡分成了两小份,将其中一份递给了连生。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说,“走遍整个上海,也就这家酒吧给顾客提供手工制作滴漏咖啡的机会,这还是许由缰给我推荐的呢。”

“许由缰?”连生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前阵子我约他出来聊一篇稿件,他推荐我来这里,果然不错。”曹海平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你被他给骗了,他这是给他妹妹拉生意呢。”连生对着曹海平哈哈大笑,“你不知道吧,这是许由缰的亲妹子许一晨开的酒吧。”连生说着啜了一口曹海平亲手滴漏而成的咖啡,“很酸!”

“危地马拉咖啡的一大特色就是酸味较浓,而且还独具烟熏口感。”曹海平也喝了一口,他不满意地皱了皱眉,“果酸味,香料味,甚至烟熏味都有,但口感还不是特别纯正。”

连生笑了一笑,对于如此挑剔的人,也没有更好的话来对接了。要是100%满意的话,那就不是真正的“发烧友”了。

“我计划去危地马拉旅游,到时候可以给你带纯正的当地咖啡豆回来。”连生笑着对曹海平说。

“你真的要去?”曹海平听见连生的话,饶有兴趣的在他肩膀上一拍,问了一句。

“我最大兴趣是旅游,摄影,这几年也走了一些国家。最近对危地马拉或者哥斯达黎加这种充满冒险精神的国度产生了不小的兴趣,确实想去游历。”

“谈什么呢?那么开心?”麦子落座的时候,咖啡已经喝了一半。曹海平看到麦子的时候,有些意外。事先连生也并没有告诉他麦子会来。

“我以为就咱俩呢,怎么还有一个人?”曹海平见到麦子,有些错愕。

“简文……简文没了,我总得跟你们《天天新闻播报》再续上关系,连生说你和他是莫逆之交。”麦子对曹海平报以一个很友好的微笑。“新泰证券的乔麦。”

曹海平当然知道新泰证券的乔麦,只是之前苦于简文的条线,自己也不好去凑热闹,因此跟乔麦并没有更深的沟通。而且曹海平也乐意通过这些私密性质的活动与证券公司建立友好的联系,毕竟工作使然,熟人好办事。听到麦子此话,他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哪里哪里,平时想约还约不到你呢,这次有这个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们正好在说连生要去危地马拉的事情,我还计划让他带咖啡。”曹海平喝了一口亲自滴漏出来的咖啡,心满意足地对麦子说。然后转向连生,“哥斯达黎加的塔拉苏咖啡也很有特色,你如果去……”

“都会给你带的。”

两个人说着还用手中的咖啡杯碰了一碰,然后爽朗大笑。

麦子对曹海平热情推荐的手动式滴漏咖啡不感兴趣,在“夜奔”的服务生的推荐下,点了一杯店里的特色“蓝山”咖啡,不出所料,曹海平又对“蓝山”咖啡的特质,起源开始高谈阔论。

麦子对连生使了个眼色,她并不是对曹海平的爱好兴趣不大,相反她也很乐意听一听曹海平的咖啡经。但是今天她心情比较迫切,觉得弄清楚微博的事情比较重要。

“我今天找哥们儿你,别说还真有一件八卦想分享分享。”连生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

“你说。”曹海平并不觉得连生态度上有什么变化,很自然地点头。

“你看看这个微博。”

连生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曹海平的面前,手机屏幕上正是“金融圈故事”的微博内容。

“这个微博很有名嘛,跟我有什么关系?”曹海平言辞有些闪烁。

“据我所知,这个微博的背后博主是简文。”

“哦?”埋头喝咖啡的曹海平猛地抬头“这个你也知道?”他深深皱眉。

“你是不是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所以才冒充博主,继续发文?”麦子探头问曹海平。

连生指着手机上的内容,“我看到这个微博内容又有更新之后,觉得非常有意思,最后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曹海平眼睛眯成一条缝,“为什么只有我?知道简文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少吧?谁知道她有没有合作者呢?”

连生摇摇头,“简文曾经对我说过,只有她一个人在经营这个微博。”

曹海平笑着喝了口咖啡,“好吧,我承认是我做的,但是这也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弄来她的账户号和密码的。”连生低头喝了一口咖啡,那酸味又让他眉头一皱,“她是你的同事,但是关系没有这么到位吧。”

咖啡虽不是酒,不过对于酷爱咖啡的曹海平来说,似乎更加有作用。他啜了一口,似乎在回味,又似乎在回忆,最后才幽幽地说,“关系自然不到位,不过是她走后,我收拾她的座位时候发现的。”

转而又向麦子说,“你既然是新泰的人,想必也知道,简文对你们的记恨,所以她想尽法子打听关于新泰的事,我也不奇怪。当然,你们大券商,我也不想得罪。既然今天我跟连生老弟也是那么多年的关系了,就说句实在话,我做了一件令同行不齿的事情,说出来你们也别笑话我。”

“海平,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连生问到。

“简文一直是我们报社的红人,很挖新闻,不择手段。她这次意外身亡,报社领导都觉得是一大损失。我就在想,看看她留下来的东西,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我可以借鉴借鉴。”

“结果就找到了这个帐号和密码?”连生问、

“没那么简单,我找到了一个U盘,凭直觉那不像是简文的东西,都是一些研究报告,还有一些上市公司的调研内容,其中有个文件夹,是关于健慈股份的调查报告。”

“你感觉不是简文的?”

“简文也就是个资深记者,怎么可能有这么专业的东西。我把U盘里面的一些敏感内容给拷了下来,不,我直接剪切了。我觉得这些东西被其他人看见,未必对我有利。”

“能给我看看吗?”

“没带在身边,回头带给老兄你就是了,不过看到了你也别吃惊。哦,对了,简文的抽屉了有好几张照片,看样子像偷拍的,我估计是她男朋友,要不就是她暗恋此人。”

“谁?”

“这个我倒是带了,那天随身抽了一张装包里。”曹海平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有些皱的照片,递给连生。

麦子将头凑了过去,看见照片上的人,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照片上的男人一身运动装束,似乎正在公园里跑步,迎着阳光,虽然面部有些模糊,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杜予之!”

麦子与连生不约而同地说。

连生不知道是看到了照片,还是因为喝了这所谓的“纯正危地马拉安提瓜咖啡”,连生感觉心跳有些加速,他也察觉到曹海平与平时相比,表现明显要活跃,语言明显增多。

难道这就是******的力量?难怪这曹海平如此喜欢喝咖啡,或许一杯这样的咖啡下肚,他就文思泉涌了。

连生暗自好笑。

“你们认识这照片上的人?”

麦子点点头,“打过几次交到,一位颇有名的证券律师。”

“难怪了,就你们券商跟这种人打交道的多,什么合规啦,什么风控啦,都是需要律师保驾护航的吧。”曹海平红着脸,说话声音有一丝颤抖。

连生没有说话,仔细地分辨着曹海平的异样表现。同时,他对自己的身体反应也察觉到一丝与众不同,自己拿烟的手指明显有些发抖。而到了最后,他甚至感觉到有一点点神情恍惚。保险起见,他决定结束今天的谈话。而曹海平显然意犹未尽,对于连生提出的离开,有些兴味索然。

麦子也有些许的错愕,觉得连生的举动有些“过激”。

“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儿,海平你也别留太久,一起回去吧。”

曹海平笑得连眉毛都拧一起了,他用双手抹抹脸,“那好,一起走吧,记得去了危地马拉给我带咖啡。”

连生步子迈得很快,甚至有腾云驾雾的感觉,脚下有些不稳。麦子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

下楼,穿过喧闹的蹦迪人群出了走出“夜奔”,深秋的寒凉扑面而来,连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试图将猛跳的心紧紧按压下去。

“你感觉好一些吗?”连生扭头,正好迎上麦子担心关切的目光,他内心猛地一揪,居然有心痛的感觉。

“我没事。麦子,我怕我不舒服开车会有问题,你还是自己打车回去吧。”连生好意地说。

麦子眉头一皱,“不,我跟着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照应着。”

“可是……”

“什么安提瓜,什么滴漏式咖啡啊,就跟嗑药了似的。”麦子不满地嘟哝着,打断了连生的话。。

“没有想到威力那么大啊。”连生调侃地说。“我没事,就几口咖啡罢了。”说着,他拉起麦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停在街边的车子前,“那好,就走吧。”

连生伸手为麦子拉车门时,听见麦子幽幽的声音“你不抽一支烟了吗?”那声音仿佛拨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根弦,他转过头俯身与她平视,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心脏还是那么有力的跳动,甚至要蹦出他的胸腔,他感觉似乎有一股热血在往上冲,这股热血令他有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但是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告诉对他说,“快走,快离开这里。连生,现在不是时候……”

最后,脑海里的波涛汹涌被这逐渐变大的声音所覆盖,最后变成一片黑暗平静的海洋——他为她拉开车门,“上去,我们走。”

事情并不像连生想的那般简单,当他意识到那咖啡里有问题的时候,他感觉到的心跳似乎已经接近这汽车行驶的速度,而心里的那团感情火苗也在激烈燃烧,对麦子对予之,对父母甚至是小念,他都一一想起,就像在做一个长长的梦,幻觉,梦境,友谊,爱情,亲情,同情……一并在脑海翻腾。“我这到底是怎么了?”连生用一点点残存的意念分析这一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够由自己控制,而自己的大脑也慢慢“罢工”,开始自由活动。连生想到先前麦子的话,“就跟嗑药了似的……难道?”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他用仅存的一点控制力将车子停在路边,他听见麦子焦虑的声音“连生,你还好吗?你怎么了?连生?”

她似乎很焦虑。

“你带了驾照没有?”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甚至就像是在听别人说话,“麦子,我估计咖啡里有兴奋剂之类的东西,我现在开不了车。”

“我带了驾照,可是我开车技术很差。”

“麦子,你振作点,我就在副驾指挥你。你将车开到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去。”

“我试试。”

麦子三年前便拿到了驾照,刚刚开始也开一开车,虽然技术不算好,但是也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在一处立交桥上变道时候不及时,与旁边的面包车发生了碰撞,麦子为此还搭上了一个月的假期——手腕骨折。还被面包车司机骂了个半死,交警又再三“教育”,使得信心大受挫折,最后竟是一点都不愿意摸方向盘了。

而现在,看到连生满头大汗,面色潮红的模样,麦子的心就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一般,说什么都要搏一搏。

调整靠背,放下手闸……她甚至来不及做好这在驾校时教练交给的一系列准备工作,便匆忙上路。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一定要做好,连生不能出事,连生一定不能出事,否则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这应该只是***之类的东西,死不了人。”连生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分析事实。

她感觉到眼泪忍不住的流出来,挡也挡不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哭着,嘴里胡乱地念叨。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对连生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为了这个男人,她连不擅长的事情,都会努力做到最好。

硕大的黑色牧马人,在漆黑的夜里飞奔,麦子将油门踩到了最低,红灯刹车、拐弯、变道……这一刻,她就像是一个有多年开车经验的老司机一般,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步一步做到圆满。

“你开车不赖啊。”连生的声线带着明显的颤抖。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麦子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

最后,车子在医院急诊处稳稳停了下来,麦子听见自己的尖叫,就像平常大街上看到的泼妇那般,“医生,有人中毒了!有人中毒了!医生,医生!”

那一个晚上,麦子几乎成了医院的名人,整座医院值班的门诊医生,似乎都听见了这个女人发疯一般的呼叫。当看到连生被担架抬着进了急诊室,麦子几乎瘫倒在医院的地上。

“小姐,您不用担心,这位先生中毒不深,目前有些轻微的脱水和酸中毒,经检测我们排除了横纹肌溶解或者颅内出血等症状,你可以放心,我们已经给他吸氧,并且用药物使他镇定,建议今晚住在医院,方便我们观察治疗。您可以先去办理入院手续。” 待麦子平静下来,值班医生态度很亲切地向她介绍了连生的状况,听到连生生命无虞以后,麦子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们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当麦子办完入院手续时,值班医生将她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地问到。

麦子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因为我们在他的体内检测出******和******,这些都是***、******等毒品的主要成分。我想知道你们到底在哪里接触到毒品的?”

“毒品?”麦子一脸茫然,“我们在一家名叫‘夜奔’的咖啡馆见朋友,就喝了几杯咖啡,吃了一些点心,绝对没有碰毒品。”

“咖啡馆,酒吧,都是有人兜售毒品的地方,你确定你们没有遇到?”

“真的没有,***,******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而且我们都不是吸食毒品或者生活凌乱的人。”麦子竭力想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不能确定医生是否听懂或者相信。

“也对,如果你们是主动吸食毒品,像他这样中毒不深的状态一般也不会来医院就诊。但是,如果是这样,我就更加建议您报警了。”医生说话非常婉转,麦子心里雪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吸食了毒品,那百分之百就是有人投毒了,难道……曹海平?

手动滴漏式咖啡的步骤虽然不曾亲见,但是那些步骤麦子还是了解的,曹海平到底是哪个环节放入了毒品溶剂呢?而最后他也喝了咖啡,他喝的咖啡到底有没有毒呢?

麦子想起晚上曹海平一反常态的表现,兴奋,自信,说话大声,和盘托出一切……这完全不像平时工于心计,不苟言笑的那个主编——莫非,他也被人下毒陷害了?

想到这里,麦子一阵心悸,她赶紧掏出手机,摁下曹海平的电话号码,“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无法接通……”

麦子重复拨打了几次,都是信号无法接通的提示音,难道曹海平真的出事了?

一想到这,她背脊一阵酥麻,就像有百万只蚂蚁在爬。

曹海平的电话最终未被接起,令人讽刺的是,这位财经编辑主任生前并未被大多人所知道,而在死后却名声雀跃。

仅仅过了两天,一段据说是从交警大队流传出来的疯狂视频便在微博上传播。

黑色的日产奇骏,以120码的速度到夜晚的龙东大道上狂飙。虽说是凌晨,但是这条连接外环和中环的道路上还是车辆不断,尤其是趁着夜晚来往城乡的土方车。视频拍摄地并不清楚,尽管这一段的路灯已经算是亮堂的了,但毕竟夜色茫茫,只依稀看到道路的,某一段一辆SUV的疯狂。视频上,车的主人就像是发疯了似的,往路中央的绿化带冲,车子几次碰撞到绿化带的水泥墩,擦出骇人的火花。最后一次碰撞达到了极致,奇骏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自虐者一般,以自杀似的姿态疯狂地撞击绿化带,这一次非常不幸,后面紧追而来的一辆大型重卡集装车没有来得及踩稳刹车,便直直地将横在路中央的奇骏拦腰撞上。

虽然情节并不连贯,图像也并不清晰,但是从车牌上便已经有人辨认出这司机是《天天新闻播报》的编辑部主任曹海平。

根据留言,很多人都认为,车主不是酒驾就是嗑药,否则没有理由如此疯狂。

《吸毒祸起 涉事酒吧背后健慈股份隐现》这条标题足以吸引人注意。文章写明,曹海平当晚是在一间叫“夜奔”的咖啡馆喝了咖啡之后出事的,而这间“夜奔”的出资人则是健慈股份董秘许由缰,而法人代表则是许氏集团千金许一晨。

文章一出,各路媒体纷纷转载,一方面是为意外去世的同行出一口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博人眼球。苦的就是健慈股份,股价一路下跌,盘中一度跌停。

麦子看着《新时代财经报道》上面赵连生的名字,非常恼火地拍拍脑门,正在这时候,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她想都不用想便猜到是投行分公司的人“兴师问罪”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分公司的客户,出了负面新闻,他们一准儿会上门找企划部灭火,虽然已经确立了桑榆负责具体的投行业务推广,这也远远不够,麦子有时候感觉自己的这个团队已经彻底沦为投行等一干控股子公司的财经公关了。

“麦子啊,你不是跟新时代财经的人很熟悉吗?他们怎么会出这么一篇稿子都不跟咱们打招呼的啊。今天我被健慈股份的电话打得烦死了。”投行分公司市场部总监王宇祺虽然嘴巴上是和风细雨,但是麦子听得出他内在的那份硝烟味儿。

“王总,你得理解啊,报纸不是咱们家开的,而且这次去世的又是媒体的人,人家肯定憋着一口气不是吗?”

“他们憋没憋气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是憋了一口气。为同行说话没问题,干嘛没来由提什么健慈股份?谁知道那酒吧里谁嗑药谁没嗑药,难不成随时还有监控吗?没准就是他记者自带的***呢。”

王宇祺口气硬了起来,麦子也有些许不愉快,这叫什么事儿,这本来跟新泰证券什么事儿都没有,这一去公关,反倒是“抓屎糊脸”。

“你们想怎么解决呢?这文章已经出来了?撤稿不可能了?更正?人家也没写什么不实的报道呀。”麦子一副爱莫能助的口气。

“麦子,话不能这么说。你得关心关心,这到底有完没完,会不会有后续报道,跟健慈股份最好能撇清干系,写这事儿没问题,但是不要扯健慈股份行不行。”王宇祺还是一副橡皮糖的态度。

“这事情不是简单的财经公关的问题,涉及到刑事案件,王总,咱们目前最好就是能够置身事外,不要被牵扯上。别人家躲都躲不赢,咱们非得往上靠,还去替人消灾,这不是惹事儿吗?”麦子的口气非常不好。但她也不明白的是,这节骨眼上,连生为何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写这样一篇稿件,对新泰对健慈都没有好处,对死去的曹海平也未见得有多么好的结果。

电话那头连生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听到麦子的声音他摆出“早知道你会打电话”的态度,令麦子非常恼火。

“你这刚出院就搞出这么一篇稿子,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我还没出院就写了,在医院里写的。”

“为什么没告诉我。”

“有必要告诉你吗?我没有写新泰任何的负面啊,也没有违反我们的合作规则。麦子,你们公司客户数以百计,你要我一篇负面不发,这也不太合理吧。而且,那天你也在,你觉得我写的内容有问题吗?”

麦子猜到连生会这样辩解,她皱着眉头,非常不愉快,“健慈股份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面故事多了。上次张振坤的事儿你也是看到的,你怎么还写呢?最后板子落在我头上。”

“你是不是想问我,会不会有后续?我回答你,有。因为我听说现在警方已经介入了,一方面彻查曹海平的死,另一方面调查夜奔酒吧是不是涉毒,你说,万一真的涉毒,健慈股份能跑的掉吗?即便我不写,也有媒体报道的。你们爱怎么公关就怎么公关好了。另外,我告诫你,新泰跟健慈也就是一点客户的关系,犯不着他们的刑事案件也为他们灭火吧,这等于引火烧身。”

连生说得道理她懂,但是又碍于投行分公司的情面,被连生这抢白几句,麦子觉得不开心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更不想说话,最后便是兴味索然地将电话挂了。

那一头,连生挂上手机,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麦子的反应他早已料到,但是他并不为之所动。他有他的计划和想法,不论麦子高兴还是不高兴,他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不是说他不在乎她,而是有些糜烂的肉,必须割掉,才能得以重生。曹海平虽然在这个圈子内的名声并不是太好,有些文痞习性,但是他毕竟与他是可以一同徒步走西藏,一同暴走墨脱的兄弟,如果连他的死,都要被抹黑成“嗑药过量”的话,是连生所接受不了的。更何况,当时自己就在身边,他没有办法救他,只能在报纸上,电脑上,手机上,看着白底黑字写着关于他身亡的报道,还有语耶不详的讣告。

连生认为,自己有义务替曹海平的死寻找到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他受不了舆论对朋友的不公平;亦不能让他的血白流。他坚信他的这篇文章一出,总有些人是会坐不住的,而下一个做出小动作的人,很有可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连生并不觉得有什么工作值得抛弃尊严和道义。对于麦子的质问他丝毫不为所动,他始终相信,真相终有一天会大白,恶人最终会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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