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风渐凉,院角一株无花果树,枝叶蓬蓬如伞,沉甸甸地压在栅栏上,枝叶间影影绰绰已经结了不少果实。
敞开的窗子正对着,屋子里点着明亮烛火,一室透亮。一侧书房的格局,海棠木椅子上一人逆着光影而坐,墨衣公子身形修长,一头黑发束于玉冠内,器宇轩昂,带着些浑然天成的贵气。
“嗳,我说,你真要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的?这地儿好虽好,可也太无趣了点罢!”封于修看着那人,挑眉有些不置信道。
什么陪公主来行宫休养,分明是老太后发了话,让他避风头,这人前阵儿捅出来的事儿可不小,不过奇就奇在这人居然能乖乖听了话,这不他就跟来瞧一瞧了,谁料还真就瞧出点不一样的来。
顾景行抬眸,淡漠地扫了某人脸上玩味的表情一眼,就知道他这会儿想的什么,莫名没了好气道,“赖这儿是怕黑么,还不去睡,要我陪?”
被噎习惯了的封于修也不在意,想到顾景行一张死人脸的陪睡情景,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受不了地转了话题,“说正经的,杜丞相那事儿做得不光彩,可你下手也黑了点儿,难怪人家狗急跳墙,跟条疯狗似的狂咬你。”
“别侮辱狗,狗挺好的。”顾景行淡淡道。
“……”跟人正经说话的封于修倍感心力交瘁,愤愤丢下人跑了。
屋子里,顾景行渐渐笼起了目光,那双瞳孔里就仿佛有一对云雾轻笼的深渊,叫人看不清,黑沉沉的。有人手太长,非要伸到别人碗里,觊觎不该得的,就别怪他不客气。
屋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响起一道清丽女声,“小女看六王爷这儿还亮着,就煮了些安神助眠的汤水。”
“有劳小姐费心了,王爷吩咐今夜不许任何人叨扰,小姐还是回去罢。”顾景行的贴身随从左翎应了声,不久前连公主来了都被哄回去了,何况是赵家那位小姐。
顾景行愣了一下,听出这声音竟然是赵文宛的,眸光一沉,未及时作声。
赵文宛闻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也并不是很想见到那人,只是面上却还是表露出不肯离去的神色,望向亮着的屋子。
左翎再次劝道,“王爷在里头办公,不方便见客,天色已晚,小人还是送小姐回去罢。”
“那便不用劳烦,是我叨扰了。不过请将这汤水和纸条交给王爷,是小女的一番心意。”赵文宛也就未多作纠缠,落落大方道。
也不知是否自己多想,赵文宛莫名觉得今夜并不会太平,若是刺客来袭,定是直奔这地儿,便想着早点来提醒顾景行一声,阻挡这事的发生。据她分析,顾景行与赵文熙就是从这里开始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交集,说她未雨绸缪瞎紧张也好,总之是绝不能让事情如剧本那般发展。
她预料到了顾景行可能会不见自个,所以写了字条,特意透漏见到有可疑的人,望六王爷能加提高警觉,赵文宛本来就爱慕顾景行,众人皆知,这般关切也是无所厚非,就算是赵文宛“杯弓蛇影”,那又怎么样?
“这……”左翎露出为难。
忽而,屋子里咳嗽了一声,就听着里头传出吩咐道,“本王正好渴了,左翎,把汤端进来。”
左翎觉得赵家小姐与传闻中有了些许不同,但更令她意外的是王爷会要喝这汤水,“……是。”对着赵文宛歉意一笑,先给主子送过去了。
赵文宛亦是怔愣,听传闻,那人可是避自己如蛇蝎,这会儿喝汤,不怕自己在里头下药?不过汤不是重点,能见到字条才是正事,正胡思乱想着,也就没发现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庭院里弯月形的湖泊静静地倒映着漫天星光,水面微微晃动,摇碎了一池旖旎的流光。女子静立着走神,身上染着一层银色光辉,宛如仙子般明艳,殊不知这一幕恰好让屋里的人收入眼中,向来无波澜的眸子里掀起一丝异样,字条仍在瓷碗下压着,因着看的出神,还未打开。
他收了目光刚抽出字条,一声锋刃破空的响动划破夜空,陡然搅了平静。几乎是同时,屋子里的人蹭的起身,提剑破门相迎。
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响声。赵文宛蓦然回神,只瞧见一人墨衣黑发,背对而立,剑光冷冽,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了她身前。
即便看不清正面,赵文宛也能感受到他此刻面上的冷峻,只是原本那是针对她的,现下却是对着眼前的七名黑衣人。那七人身材高大,动作矫健,头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也不知是何时潜伏上山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上都握着一柄长剑。
显然不想成为后腿的赵文宛在快速冷静下来后,找准了时机退到了隐蔽处,暗暗观察。
来人的身份昭然欲揭,是刺客。
刺客一共七人人,着装统一彼此配合默契,他们有五人缠住左翎等一干陆续过来保护的手下,两人直接越过他,扑向顾景行。
雪亮的剑锋迫近,空气瞬间变得阴冷而肃杀。
顾景行只随意的挥剑,两剑相交,后者手腕一抖,犀利准确的振臂横斩,竟将那人逼退一步,而那人的同伴上来接下顾景行的剑势,才免于见血之灾。
两名刺客皆感惊讶,六王爷剑术竟如此精湛,彼此对视一眼,挥剑再上,这回却已经不敢轻敌。
行宫的防卫自然比不得宫里,且这回六王爷是秘密出行,自然低调,带的人手偏少,让这些刺客有了可趁之机。赵文宛凝神关注,刀光剑影加上夜色朦胧,别说招式,连人都看不清楚,赵文宛可惜的同时忽然想到了赵文熙的箭伤,再看向那些刺客,全部都是长剑,并无弓弩,心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定是哪里还有埋伏。
约是这边动静太大,挨得最近的永平公主不知何时也到了这处,侍卫显然神色紧张地在劝着什么,只是那位公主不为所动,定定看着顾景行的方向不肯随护卫们离开。
赵文宛感叹了二人兄妹情深的同时,蓦地瞥见了一抹熟悉身影,这人不好好待在房里跑这里凑什么热闹?殊不知穆兰嫣此刻心里也懊悔不已,只不过是想趁夜偷偷的再来这里瞧上六王爷几眼,直接跳过嬷嬷给了上午当值的那位嬷嬷侄子不少银两,才入了里面,谁料到会有刺客行刺,她这会儿就算想逃也来不及了。
混乱之中,那几名护卫将穆兰嫣当作了赵文宛,一块儿护在了身后,局面愈发混乱。
顾景行分神瞧见,顿感头大,手下招式越发凌厉,打算速战速决。刺客有所察觉,其中两人意会,分身奔公主而去,顾景行自然不能放任,剑随身动,亦是赶在二人之前争锋对上,将人牢牢护着。
原本占了上风的局面一下有所颠倒。
赵文宛看着顾景行身后的俩拖油瓶,嗯,其中一只还是他们家出产的,颇为头疼。顾景行因为要护着两人,处处受制,身上被划了几道口子,见了血,穆兰嫣一开始惊恐惨白的脸儿这会儿更看不见血色了,大概是叫这场面吓怕了,紧紧攥着顾景行一只衣袖,生怕松手就没命似的黏糊着。
赵文宛远远瞧着,倒是比旁边那金贵公主还不如,要这亲妹妹再拽只手的,顾景行岂不是不用打了,等着被砍算了。
不远处被放倒一片的行宫护卫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知是死是活,赵文宛断了外援的想法,不由阴暗地想让他们一块儿抱团死了算了,只是这一想法刚划过脑海就被掐灭了,祸害遗千年,哪那么容易。
想自己以前也是丢沙包好手,这会儿就在地上寻起趁手的石头来,只一垂头的功夫余光里被一抹银光闪了下眼,登时直了身子,顺着看去。果然,还埋伏了弓箭手!
当下,赵文宛也顾不得许多,手上两块石头先砸了个突其不备,趁机跑过去一把拽过顾景行就势往地上滚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一直紧贴顾景行的穆兰嫣也有所行动,只是不知怎的回事,脚下一绊,在赵文宛拉着顾景行躲过了那支冷箭后,自己站到了顾景行的位置生生受了一箭。
两声同时响起的闷哼,赵文宛觉得自己被一块大石头快压碎了,正恼着让人起来时,眼前罩上黑影,不知是哪个刺客的面巾,赵文宛正觉着脏呢,就被拉着站了起来,拽下面巾的同时后脖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昏过去前的刹那,瞥到了穆兰嫣软软倒下的身影,肩胛处插着一支箭,伴着惊慌的呼喊,整个院子再次乱了起来。
顾景行连忙抱住昏过去的那人,牢牢的护在怀里,为她缕了下额前湿漉漉的碎发,绕至耳后,才露出一丝松懈,这下意识的行为让随后带人赶到的封于修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很快将刺客一干人等一网打尽,连着埋伏墙头的弓箭手也没放过,等候王爷发落。
受了箭伤的穆兰嫣很快让人抬下去医治,顾景行却还抱着赵文宛,未挪脚步。缓过惊吓的永平公主这会儿正好奇盯着人看,一会儿看看赵文宛,一会儿又瞧瞧自己哥哥。
半晌若有所悟道,“赵小姐果然对哥哥用情至深!”
顾景行低头,看了眼睡颜恬静的赵文宛,闭着眼时,眼尾的线条更显幽长,如同浓墨斜斜向上勾起的一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意味,跟平时的样子有些许的不同。
说不清是哪里不同,这种差异表露的并不明显,然而顾景行就是知道,这种微妙的不同它确确实实是存在的,然,这种感觉还颇为不赖。
“……嗯。”夜风凉,顾景行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本能寻求热源的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只一停顿,就大踏步地抱着人离开。
听着某人厚脸皮应的声儿,封于修瞪着那人背影,毫无掩饰的嘲讽一笑,搞得他好像不知道人家姑娘头一回买画时有多嫌弃他似的,凑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