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恨我至此？”我看着含恨的饶敏，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塌陷。没错，尽管每个人都在开解我，我也努力说服着自己，但其实我一直不能跨过这一关。上家村的事，我不能忘，饶敏也没有。我突然好后悔，我应该在清醒的那一刻就杀了自己的，我捂上了自己的心口，好痛！我已分不清是因为他为我设下的血咒，还是因为他对我的恨意……
我名白竹，本是一条普通不过的小蛇，后因一个妖道的改变，我开始踏上了噬血杀生之路，尽管我不想这样，就像当年我被妖道带走一样，我没有任何力量做出改变。后来因为一场意外，我逃了出来。离开了那地狱般的地方，不再受妖道的蛊惑，我好了很多。虽然我还在杀生，但我不再杀人，我努力地忍着，我真的好想再过回从前单纯的日子。
不知不觉，我来到一座小村庄，那是个平静详和的地方，我也不知为何，自己就此停下脚步，不想再离开。也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好心收留我的饶家人，他们都对我很好。还有饶敏，一个不算出色的男子，但却很细心，不知不觉，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但那时，我还不知，其实自己早已喜欢上了他。
后来，饶敏无意中知道了我的身份，一开始很排斥我，但渐渐地也就接受了。他悉心照顾着我，为我寻来猎物，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我们，无话不谈，彼此间不再有秘密。
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平静下去，该有多好！那场噩梦至今历历在目，对我好的人，我帮过的人，帮过我的人，还有那些我喜欢的小童……所有的人，眨眼间便死在了我的面前，而凶手，就是我！我痛苦地沉入了黑暗之中，不愿醒来……
“白竹！你该醒了，他还需要你来照顾……”是谁？谁在呼唤我？谁要我来照顾？饶敏吗？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屋子里，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惊诧道：“梁国师？”“叫我伯玄吧。”梁章将一碗汤汗递到了我的跟前，“你的身子还很弱，需要悉心调养。”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没有死？那饶敏呢？我刚想问，梁章已经答道：“你先养好自己，再去看他。”我摇头，他为我设下了血咒，如果我没死，那他必会受到反噬……“他是有事，但还活着。”梁章道：“是仲希救了他。”闻言，我放下心来，接过梁章手中的药汤仰头喝了下去。
“饶敏他，不是真心要杀你，他只是……”梁章一顿道：“受到了红隐的蛊惑。”我将空碗递回给梁章，“便是蛊惑，也是他的真心，从前的事，我忘不了，他也没有。”
梁章默了默道：“好好歇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仲希呢？”我突然想了起来，她若为饶敏疗伤，自己必然也会受到反噬之力的，“她没事吧？”梁章已经转了身，他的脚步一顿，“待你好了，再去看她吧。”
两个月后，我终于可以下床了，我跟在梁章的身后，忐忑不安地向饶敏的屋子走去。我想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我害怕，再看到他那天的眼神，我害怕伤心。可进了屋子后，我才知道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他永远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仲希救了他后，他应该是清醒过的，可能意识到伤害了你，加之从前的事，所以自责不已，而且他的伤，也的确很重，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梁章转而看向怔怔的我，“白竹，你已经很幸运了，好好地活下去，照顾好他，我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的。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流云他们。”
我怔怔地跟在梁章的身后，我明白，经历了苦难的不止我和饶敏两个。可当我看到眼前的坟堆时，还是震惊地红了眼睛，流云的墓，夫人的墓，我艰难地道：“怎么会这样……”梁章道：“师傅当日说过的话，到底还是灵验了，当日红隐与幽火、还有我师傅一起被天雷击中，但红隐却没有死。她利用了大家的心魔，流云、还有夫人没能逃过这一劫。”
我哽咽道：“那仲希，还有叔归呢？”梁章道：“踏月将流云的灵丹给了饶敏，又将自己的灵丹给了文叔归。”我看向梁章，“那仲希呢，她在哪儿？”梁章摇摇头，“当日我赶到的时候，踏月与她都已经不在了，只有怔怔坐在原地的文叔归，还有一柄染血的破魂锥……”
破魂锥……染血的破魂锥，如果是刺在了踏月的身上，魂丧丹灭，他根本不可能再交出自己的灵丹给叔归……我痛苦地蹲下了身子，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们也离开了……
“饶敏，你知道吗？已经开始下雪了，外面好冷啊！”我将饶敏翻了个身子，拿着热毛巾给他擦拭着身子，“你冷不冷啊？我都感觉到热了。都是为了伺候你呀，我都做到这一步了，到时你醒来，可不能再辜负我了。对了，我今天又去看流云和夫人了……”我手中动作一顿，“我跟她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不过有流云在，想来夫人也不会觉得闷。”
“我还跟流云说，又到年节了，叫仲希他们都快点回来吧……”我的声音开始哽咽，“可是流云说，他们跑地太远了，她已经叫不回来了……”我伏在了床边，长长地哭泣起来……
你们知道等待一个人清醒过来的感觉吗？每天都会怀有希望，可每天也都会失望，然后第二天再怀着希望，再充满失望，如此反复，仿佛没有尽头。还有仲希他们，我一直都在期望，或许哪天一打开门，就见到他们立在院中朝我笑着说，“白竹，我们回来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春来秋往，我依然没有再见过他们。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地好累，仿佛这世间已经只剩下了我一人，只剩下我一人，每天抱着从前的回忆。想着他们的笑，哭，还有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反而越来越清晰。有时，我甚至在想，自己当时也跟着他们去，就好了。可是，转头我又会对自己说，没关系，饶敏会醒的，仲希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番外之此生无念（流云）
“踏月？”我惊诧地看着来人，但随即我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是踏月！”因为，踏月的神情从来不会这么绝情，即便，他不喜欢我。踏月出手的时候，我拼命地抵抗，因为，我突然觉得仲希很可怜，我要告诉她，让她小心地防备，防备至友，是不是很残忍？
凭着这样的信念，我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仲希的身边，告诉了她踏月的事，我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我能感受她的悲伤，为我的悲伤。我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曾经嫉妒地想要杀了她，可是，这一刻，我觉得她比我更可怜。
我名流云，是一只白鹿妖，在所有鹿妖当中，我的家族血脉是神圣而高贵的，我过着被娇惯的日子，也过着任性的日子，我从来不知这世间还有悲苦二字，即使见到了别人的悲苦，我也没法理解。我不明白，为何有人要那么伤心，为何他们存了死意。
直到我的家族被其他鹿妖血洗，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所有，也快要失去我的性命了。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痛苦，我也终于明白，有时候，死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我要去伴着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兄长他们了，我们一定可以再快乐地在一起，然后永远如意下去。
但我并没有如意，我被人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和去过的地方。那里面有形形色色的人，当我看到有两个人持着锋利的刀刃走过来时，我明白了，我的苦难还没有结束。我闭上了眼睛，快些吧，我要去见我的亲人了。
“住手！”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喝道，我不禁好奇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与那两人说着什么话，随后那两人过来松开了绑着我四肢的麻绳，说话的女子看了我一眼，叹道：“主子从来未在陛下面前开口求过什么，第一次开口却是为了只畜牲。”女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算你命大，快走吧。”
我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然后飞快地向前跑去。但我并没有离开，我是有灵力的鹿妖，我完全可以反抗的，之所以任人屠宰，是因为，我已经存了死意。但如今……我想知道救我的人是谁。
“主子，那白鹿已经离开了。”我跟着之前的女子兜兜转转来到了一间大殿，右边的榻上半倚着一个妇人，原来，救我的就是这妇人。妇人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你辛苦了。”我记住了妇人的模样，也记住了她所居的地方。然后我飞快地往回赶，既然我活下来了，我一定要为家人报此血仇！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总算为家人报了仇，家仇既报，接下来，该是报恩了。可当我赶回妇人的住处时，却惊见她已经病入膏肓，我为她找了不少的药，但都没有效果。就在我决定以命换命，拿出灵丹给她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没有事，她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也是，这样的鬼地方，谁想呆啊？她的丈夫不爱她，而且身边还有数之不清的女人，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女子之间还要斗地你死我活。像自己的父母多好，只有彼此，即便偶尔争吵，很快也就好了。我看着妇人诈死，看着她独自离开，然后我便以路人的身份跟在了她的身边。
一开始，她对我有所保留，不是很信任我，但渐渐地，她还是接受了我。这就是夫人，我陪伴了一生，生死相随的夫人，她像是我的亲人，又像是我的朋友，会像父亲与母亲那样关心我，但在我心有邪念的时候，她又会及时制止我。
我的确对文叔归有过好感，也喜欢上了踏月，可他们爱的，却都是吴仲希，我不明白，我觉得自己并不比吴仲希差。我看着吴仲希的背影，想着若她不在就好了，甚至想着自己只要趁她不注意，就能轻巧地夺了她的性命。可夫人却轻易地洞悉了我所有的想法，她轻言两句，便立时拨开了我的心魔，我突然觉得，这世间，唯有夫人对我最好。我可以没有文叔归，也可以没有踏月，却不能没有夫人。
当我摸到夫人冰冷的尸体时，我的心好难过，比父亲与母亲死时，还要难过。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夫人救了我的命，可夫人死的时候，只有她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她该有多害怕，多孤独啊。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可我却并不难过，因为，这次我真的可以陪着所有的人了。其他的人，我有惦念，却并不那重要，此生无念是我最后的想法。
如果有来世，如果只能重遇一人，我希望……是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