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领津贴的消息,刘一第一个来到了司务处,像饿得太久的饥童,眼巴巴地望着即将到嘴的食物。当刘一领到那张十元钞票,他的心尖尖都在打抖。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大团结”塞进内衣的口袋里,便快步往城里走去。一路走得风快,当他路过一所小学校,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里顿时闪射出异样的光来,那个扎羊角辫儿的小学生多像他的妹妹呀……
那是参军的前一天,刘一正从外面进来,便听到了小妹妹正在问母亲。
“妈,这鸡也杀么?”
“杀!”
小妹难过地提着手中的鸡,像怕被谁抢去似的。小妹说:“妈,你说过鸡下了蛋卖了就给我缴学费呀!”
“瓜娃子!你大哥要去参军,几年才回来一次。你的学费钱二天妈再想办法。”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已将小妹手上的那只肥鸡母提到自己的手上了。
刘一心里一沉,快步走了过去,抓住母亲那只提着刀的手说:“妈,你莫把鸡杀了。”
二花将鸡甩给了刚跨进门的男人刘世贵,对男人又像是对儿子说:“逮去杀,鸡是养得出来的。”
刘一不好再说什么了,便将小妹妹拉到一边,悄悄地对小妹妹说:“等大哥到了部队就给你寄学费钱回来。”
“还要给我买钢笔。”
“好,大哥给你们各人都买一只钢笔。”
“给我买最好的。”
刘一又认真地对小妹妹点了点头,小妹妹这才高兴地给母亲打帮手去了。
夜晚,刘家的饭桌上,比团年还热闹。刘一和母亲还没上桌,早已等不耐烦的弟妹们已经开始争夺骨头。二花一上桌,众弟妹们顿时住了手。二花还是愤愤地骂道:“不懂规矩的东西,大哥明天要走了,没说等大哥来了再吃,就像一辈子没打过牙祭。”子女们都惊愣地望着母亲。也许二花感到了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是哟!背时的,这不能怪他们呀!想到此,二花又深深地自责起自己来。
“吃嘛!都吃!”众弟妹听了命令,才行动起来。二花挑起一个鸡腿放在儿子碗里,又说道:“屋里的事你莫操心。听说就要包产到户了,这日子看来有奔头了。”
刘世贵正啃着鸡头,也插进来说道:“只要这田地分给各家各户种,肯信还能饿死人。”
“就你能干?你要能干这屋里也不会……”二花忽然想起了那些年受到的苦楚,泪珠儿在眼眶内旋动起来。“你要当个像样的兵。”二花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张林喜不就是当了个公社书记,他的娃当兵本就不够格,开了后门才去的。我们刘一是郝指导员看上的,张林喜还想压,幸好郝指导员没有听他的。”
刘世贵说:“你咋又说起人家?”
“你是个大男人,血没得三滴,黄水也没有几滴?那年……”
刘一的胃口大减,几下吃完碗里的饭,推说要清理明天带走的东西,便下了饭桌,几个弟妹趁此大吃起来……
刘一久久地看着那个扎羊角辫儿的姑娘已经走出了很远,还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过头去看。刘一在邮电局里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来给母亲写信。写好后,他迅速地朝四周扫了一眼,从内衣里摸出那张“大团结”裹在笺里,封好口,做贼似的朝邮箱走去。他那只颤抖的手刚挨到邮箱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惊得他的手一抖,那封信好像很不情愿地钻了进去……
“刘一,你交信?”刘一镇静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原来是张四清取着包裹正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刘一顿时谨慎起来,睁着那双不太友好的眼睛审视着张四清。张四清似乎明白了刘一那疑惑不解的眼神。他从包裹里取出一包云烟,十分慷慨地给刘一抽了一只。刘一伸手挡住,但张四清却固执地将那支香烟塞在了刘一的手里,说:“我们是老乡,就不该跟你打埋伏了。”张四清神秘地说:“我爸对我很关心,他给我寄来了这些东西,都是为了我的将来。”停了停,他又说道:“只要我有了出头之日,将来你哥子有甜头吃。谁叫我们是老乡呢?俗话说,亲不亲,乡中人嘛!”刘一心里却像刺进一把刀子难受极了。“我们一起回营吧?”
刘一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还有点事。”
“那好,我就不等你了。你要注意时间,部队这纪律,先人的!”张四清说完,便摇头晃脑地出了邮电局。刘一却久久地站在那里,当他松开手时,张四清送给他的那支云烟已被浸透得湿漉漉的,深黄色的烟丝纷纷从他的指缝间掉了下去……许久,刘一才恢复了平静,跨出了邮电局。他又来到日用商店用剩下的最后几角钱买了牙膏,这才返回连队去。
当刘一再次经过学校时,操场上已经没有扎羊辫的小姑娘了,心里顿时感到了一丝遗憾。他心里默默地想,小妹妹,大哥今天没有给你买到钢笔,大哥是没有办法呀!大哥将来一定会给你买的,一定要给你买一支最好的钢笔……一路上,刘一的心情坏透了。有时,一辆漂亮的小汽车从身边驶过,他真想捡起一块石头朝那辆漂亮的小汽车砸去……
当刘一回到连队,正看见张四清拿着东西朝郝指导员的住房里钻……
刘一似乎明白了一切……
新兵训练结束后,刘一万万没有料到,张四清跟他一起被郝指导员留在了他的工兵连,而且分配在一个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