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之后,天气变冷清了。秋风卷起院子里枯黄的梧桐树的叶片,扬起到半空又若有所失的抛下来。
墙角的丝瓜藤蔓也渐渐失却了夏日的那种张扬的拉力,萎缩在绳子上,篱笆上,曾经黄金金的花朵一朵也不见了。干瘪的几个丝瓜依然悄无声息孤独的吊在藤蔓上,没有人来将它们摘走。
吴文老爸在篱笆里种菜,身子越发佝偻了,用耙子耙了一会儿地,菜种还没有撒上,就坐在丝瓜藤蔓下歇上半天,岁数不饶人,他现在一用力就会不停地喘。
吴文坐在梧桐树下,广播里正在播放着《夕阳红》节目,一个温柔女性的声音正在说着中老年人该如何过好性的生活。吴文没听几句就旋转开关调成八卦新闻。
他的眼睁着,可眼前模糊一片。他在心里算着六妹有多久没有回来了。
儿子昨天打电话回来。听着儿子说话,吴文觉得还有活下去的念头。
儿子在电话里不断鼓励自己要振作,儿子还幻想着有一天把爸爸带出国去治疗眼睛。他告诉爸爸他一切很好,还让爸爸理解他妈妈。他对爸爸说:
“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都有梦想要去实现。”
吴文对儿子说:“我会理解你妈妈的。她是好人。我对不起她。”
经医生朋友介绍,六妹和一个小丫头在华贸商城合租了一个门面,最近一直在忙着装修,装修好了准备卖皮草。
这条街离繁华的市区有一小段路程,刚刚开发的,数百家门面都如雨后春笋般焕然出现。
这个商城就是生活用品的世界,从衣食住行到吃喝穿拉,样样齐全,无不具备。从卖地板砖到卖墙贴,从卖锅到卖碗,从卖沙发到卖电器,从卖家具到油漆,从卖鞋子到服装,生活所需,应有尽有。
开业前几天,天天有活动,天天有演出,顾客络绎不绝,鞭炮声此起彼落,把人的耳朵都震聋了,满条街到处都是鞭炮炸后留下来的碎片,风一刮,满城飞舞,商城显示出从没有过的繁华、热闹。开业第一周,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六妹她们每天都卖出几十件皮草,进来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净盈利每天都是几千。六妹和小丫头抱起来转圈庆祝,他们默默祝生意兴隆福,财源滚滚。他们想着发财路已经开始了。
然而好景不长,两个月后这里便是行人寥寥。数百家店面门前都是冷冷清清的,那些从京城来淘宝的人忽地就人间蒸发了。
一天两天,大家都盼着有人来买东西。可是人都哪儿去了呢?
每天来商城买东西的人没有商城卖东西的人多。开业时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场面一去不复返了。
大家在一起就议论纷纷,这个地方太背了,离城还是远了些,虽然很繁华,虽然东西都是名牌的,可是客流量太少,当初顾客冲着礼品冲着打折冲着凑热闹冲着抽奖才会发神经一下子来那么多。现在是绝绝乎乎不来了。跪求也不来了。
六妹每天和小丫头片子百无聊赖的呆在店里,把门面打扫得一尘不染,衣服熨帖得服服帖帖,可是每天能来的顾客真是少之又少,他们真想冲城里去喊些人来买,这些皮草太寂寞了,在等着合适的人来穿走,可那些合适的人去了哪里呢?
时间每天都是捱,每一分每一秒。等着顾客的出现,每天偶尔也能卖出一件两件的,可是毕竟太少。日子真难熬。
商城刚开业的时候就像被打了鸡血,精神抖擞,现在呢,像得了瘟疫,一病不起。商家想出无数高招想引来人群促进消费,可是收效总是微乎其微。
到各个单位各个场所发打折宣传单,举办各种活动吸引人流,演出活动每月举行一次。尽管如此,但现在是看热闹的人多,实诚来消费的人少,得不偿失。钱像水一样流出去,没有像水一样再流进来。
天长日久,各个商家渐渐丧失了斗志。只等着合租到期,再另做打算,目前只能混日子。
深秋的一天,六妹回东大街看望吴文和老爸。
到家后,发现老爸病倒了,发高烧不退。六妹开车送他去县城医院就诊。
办了入院手续,六妹就通知大姑子来医院照应几天老爸。她又回到东大街。这阵子她有些时候没回来了,家里家外脏乱得不堪入目。两个男“特殊”人居住的家,可想而知,一个视力微弱的人,一个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
这次六妹回家,吴文就拉着六妹的手。哭了。家里没有女人,家的气息可想而知。
他已经好久没有碰过六妹了。视力减弱了,可是其他功能都很正常。他有着作为一个男人本能的需求。
六妹最近被生意搞得昏头转向,甚至都忘记了人世间还有这茬事,当她的肢体在吴文的抚摸下舒活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欲和望比吴文还要强烈。
他们像久旱的大地遇到甘霖,漆黑的夜里,他们抱成一团,相互拥抱着,纠缠着,畅快后吴文哭了,六妹也哭了。一个哭的是不舍,一个哭的是前途渺茫。
等老爹从医院回来后,六妹就打算走了。
可当吴文知道六妹要走的时候,他就拽着六妹的手。六妹就是他的光、他整个的世界,当这个妩媚的女人再次点燃他心底的温暖时,他怎么舍得她飘然离去呢?
白天一个人面对黑暗,夜里还要面对无边的黑暗。他现在的世界里只能有黑暗。女人的温热,女人的香气,女人温软的肢体,女人的烟火气,这一切对双目几近失明的吴文来说是何等重要啊!
他想把六妹留在身边。他需要她。以前或许不在乎,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他自己已人到中年,老爸正在日逐一日的老去,有时候吴文有什么需要喊他他都听不见。前阵子老爸病了,吴文更绝望了。他是模模糊糊摸到炒房做饭的,但他没有打电话告诉六妹。他心里也憋屈,他不想让六妹看到他们父子俩凄惨的样子。
他一方面碍于男性的自尊,不想让六妹同情自己,另一面当他一接触到她那柔软的身体,难免不胡思乱想。她是他的女人,他不想让别的男人占有他的女人。
六妹进城了,就是和自己分居两地。他想着那灯火通明、纸醉金迷的世界里总是充满着鬼魅,六妹她能禁得住鬼魅吗?
为了吴文,六妹又延迟了几天回城,留在老家陪吴文,这几天,只要一感觉不到六妹的存在,偌大的院子里就听到吴文呼唤六妹的声音:
“六妹,六妹。你在哪?”那声音穿透过寂静的院落,远远飘落在小镇上。
六妹听到吴文呼叫声就泣不成声。
吴文老爸听到这种从内心流出来的声音,眼泪就在眼眶里只打颤。盲人世界里的孤单,吴文老爸知道儿子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面对这个空寂的世界。
他想到:还是要劝儿子进城去。分开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那天六妹没有和吴文道别,是悄悄走的,她知道告诉吴文,她自己肯定是走不了的。吴文不会让她走的。
车子开出很远,六妹停在路边,告诉吴文自己已经走了。她听到电话里吴文悲怆的哭喊声:“老天啊,为什么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她轻轻擦去。车子急速的上了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