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周三，吴文特别开心，早晨刷牙之后，居然哼起了：“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往前走……”安静的家里居然飘荡起歌声，六妹感到有点意外。自从吴文眼睛视力逐渐减弱之后，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黯淡，状态一天比一天糟糕，现在竟然愉快的哼起了小曲，六妹说：“遇啥事了，这么开心。”
吴文也是不知不觉的哼起了歌，六妹突然问遇到啥事了，他赶忙掩盖说：“没啥事，没啥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哼起来了。”
六妹可没有吴文这么开心。这几天她一直在盘算着怎么去和嘉庆见面谈出租他门面房的事。
这一天吴文干活都是精神饱满的，尽管重复的是那些单调、机械的动作，但一想到心中那一团刚刚被点燃的火，他的心就被照得瓦亮瓦亮的，不时有喜悦的暗流悄悄的在心坎里流淌着，奔腾着。
晚上九点半，客人都走了。十点半关门，一般九点以后来的人就很少了。除非一些是一整天需要干工作的人，要等自己的店面打烊后才会匆匆赶过来。然后匆匆的做，匆匆的又离去，不像白天来的那些人，舒服的躺在床上，按摩后又会休息一刻儿才依依不舍离去。
一个同事一边掸着床铺一边对吴文说：
“还在等那个女人啊，我可准备回去了。估计这个时刻也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了，如果有人来，你就帮我接待伺候一下，我哪天请客，谢谢你帮我。十点半下班，我去接儿子就迟了，这时辰过去刚刚好，他看了一眼手机，把毛巾挂在架子上，把工作服脱掉后望着吴文说：“这个点接儿子，刚好，我走了，拜托你了。”
“好的！”吴文没多言语。
她来了，他感觉到手心都微微渗出一些汗珠。她进门就说：“都走了，大家都走了，我才来。今晚还是赶过来的呢，一个老妖婆在那烫梨花烫，那岁数还烫梨花烫，这年头女人真是爱美爱得有点不正常了。非要我亲手烫才行，还有扫尾工作拜托盈盈我才脱身赶过来的。”
“怎么着，想我没有？”她乖乖躺下后就是逗笑的语气。
吴文此刻已经镇定下来了。这是工作的状态。他又开始给她按头部穴位，他接话说：“我还等着你给我说说同学聚会、游玩苏州的见闻呢。”
“那个没啥好说的。就是一群人到中年的男的女的，团在一起吃饭、嚼蛆、谈论过去，谁和谁好，谁追谁没谁到，谁谁暗恋谁，谁谁成绩好，谁谁成绩不好，就是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再拿出来晾晾啊。再说游玩苏州啊，就是走不完的路，看不完的桥，数不清的树树木木、花花草草，走亭子穿巷子，坐游船看花舫，南方水多，到处都是水，汪汪洋洋的，投河可不怕找不到地方。”吴文被她逗乐了。
她松懈的躺着，他说：“腿伸直。”她才懒洋洋的把腿往前伸，伸了几次才伸直。“站了一天，也太累了吧。”吴文问。
“可不是吗？”她说。“腰都直不起了。”
“可你不是也站了一天了吗？”红艳有点疼惜的说，“我总是这么晚来，真不好意思。”
“我是大男人，比你们强。”吴文说，“再说我们偶尔也会偷空坐坐，比方按到头部，也可以坐下来按摩。”说出大男人吴文自己都有些吃惊，这么多年，他虽然不是弱不禁风的男人，但也绝对不属于体格健壮的男人。因为眼睛视力打小就不好，多少影响自己的心情。多少年，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健康，多么的男人。人到中年后身上才长出一些肉，让自己看上去不再像从前那么单薄。“也好看些了。有点男人的味道”这是六妹在吴文身子底下曾对吴文说过的话。吴文这时候忽然记起老婆说的话。他的动作稍微迟疑了一下。红艳立刻感觉到了：“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的后脊梁长得特别好看啊！”红艳趴在那一动不动，享受着大师灵巧手指的多情而生动的弹奏。
“我都忘记了你看不见。”
“但我能感觉到。”吴文说。“一定很好看。非常的好看。”他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知道我为什么信任你吗？”
“因为我看不见。”
“你真聪明。”红艳又翻身脸朝上。他给她按摩下肢前侧。吴文揉拿捏着她光滑的小腿，时而让她曲起时而让她放平。
“我现在已经不相信男人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红艳又讨好的说，“我说这话你可不要生气啊，是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吴文期待着她的下文。
“我记得我要和你说说我的故事的。现在我就给你说。憋在心里也烦闷死了。”
“你说吧，我这听着呢！”吴文觉得自己的声音低了许多也细柔了许多。尤其最后一个“呢”说得舌尖都翘起来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尖微微触动了上牙齿背，有柔柔的水流在舌尖上流下来。
“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孩，三个哥哥。小时候家里特别穷。几个哥哥都娶不上媳妇。父母可不想我们家断子绝孙，想一个策，让我给哥哥换亲。可三个哥哥给谁换呢，他们都想讨老婆，都想我给他们换亲。后来父母想，大哥年龄最大，讨不到老婆是十拿九稳的，其余两个哥哥年龄还小些，未来日子长，还有些碰头和机会。我大哥都快四十的人了，就是换亲，人家也嫌弃我哥年龄太大，媒婆找了很多人家，最后才找到一户人家男的也和我哥差不多大，这下可算公平了，可是对我来说是最不公平的，那家女的以前结过婚，也是不肯换亲跟家人跑了，可是过得不好，又离了，回了娘家，他们家就寻思着让她给她哥换亲。这场交易里最吃亏的就是我，不说有没有爱情，就是年龄上我就吃了大亏，那年我才二十二。晚上睡觉只要闭上眼睛，我就想到将来睡在我上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心里就怕得很。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想：我不能嫁给他，嫁给他我一辈子就倒了大霉。我得走，我得逃。就在他们忙着置办结婚用品的一天夜里，我悄悄逃了出来。我逃到在常州打工的一个女同学那里。不久，我在常州找了份工作，开始给人家卖早点。家里人四处找我没找到，知道我逃了，父亲曾经发誓如果我回去要砸断我的腿。在常州，我和同学莎莎住一起，房租费各出一半。她在饭店做服务员，当时她谈了一个对象，也是她的初恋。都是我们那个村的，他们相处得特别好。但很快我发现一个现象，他们虽然好，可是莎莎好像总不想让她的男朋友更多亲近她。有一次我问她怎么会这样，她说：待结婚后再在一起，人都还小，不太懂事。再过几年等双方成熟一点再结婚。接着她就告诉我她姐姐没结婚的时候就和男朋友在一起了，后来怀孕了，可是男朋友不要她了，逃跑了，躲起来了。她姐姐不得不去医院打了胎，当时村里人议论纷纷，很久以来都在谈论这件事，所以，这件事对她姐姐打击很大，后来她姐姐得了抑郁症。前车之鉴，她不敢和男朋友婚前在一起。我看到她男朋友每次来都开开心心，但走时总是有点闷闷不乐。她男朋友长得很好看，这时候我动了心思。因为他经常来，我就暗暗喜欢上了他。有一天我发现，他们吵架了，他气冲冲的走了。再后来，有一天，他来的时候莎莎上街买东西去了，他坐在床上等她，我就大胆的和他说我喜欢他很久了，他吃惊的睁大眼睛看我，说怎么可能。我说真的，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愿意跟你结婚，我也愿意跟你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出于报复，还是出于情窦初开，那天我们就在一起了。事后，他有些慌乱，觉得对不起莎莎，我说我跟你私奔吧，我们到另外一个城市去。鬼蛇神差的，我们两个人给莎莎留下一封信就辗转去了扬州，因为他大哥在扬州打工，我们到那有落脚的地方。一年后，我们结婚了。我父母那里呢，因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当时我已经怀孕六七月了，挺着一个大肚子，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就向他家狠狠要了一笔钱。为这笔钱，他们家差点不要我了，说我是自己愿意跟人家私奔的，还说他儿子其实不想要我呢，我说：不想要我孩子从哪里来的，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他们家接受了我，忍着剧痛给我们家一笔钱。可这事在他们心头上烙下了阴影。私奔的女人就不值钱。”红艳冷笑了几声，接着说：
“结婚不久，我发现他后悔了，他还悄悄的给莎莎写信，说对不起莎莎，可是莎莎再也没有搭理过他。之后他对我就越发冷淡，当初的冲动劲儿没了。新鲜期过去了。后来几十年，我发现他从来没有真心爱过我，就是因为我主动跟他私奔的，他没有追求过我。我们之前没有爱情。只是因为当时青春期的慌乱和迷茫才使我们模模糊糊的走到了一起。我们之间始终比较冷淡，后来他大哥发现了这点，对我有了非分之想，我为了气他，就和他哥好上了，那时候，我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放在老家让他妈带的，他大嫂也在老家，没陪在他大哥身边，他大哥一方面也是因为寂寞和性需求才会和我好的。和他哥好，我除了得到性上的满足之外，心里却更加慌乱了，当他得知我和他哥有一腿后，就懒得再理我了。我变成了一个活、寡、妇。当他大嫂知道我们的事后，和他哥狠狠拼了一架，到了要离婚的地步。他哥妥协了，再也不敢要我了。”
按摩已经结束了，可是他们彼此都没有发现，一个沉浸在聆听中，一个沉浸在倾诉中，吴文发现自己居然不由自主的紧紧握着红艳的一只手。当他意识到时，赶忙放开，可是红艳却紧紧抓住他松开的手，她苦笑着说：
“我真是一个冤大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