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赌气先回了房,留下大少爷与老爷商议对策。二少爷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这几日老实得很,只恨不得去帮大哥分担一下,可他却是处处帮不上手,只是干着急。知道大哥与父亲在商议对策,不顾守门小厮的阻拦,硬是闯了进来。
老爷原本是想发火的,但眼见大少爷已是一幅要为府里慷慨牺牲的模样,心中一软,便对二少爷道:“因明日交不了货,你大哥明个便要去衙门顶罪。还不知会如何。你也长点记性,勤勉些,跟着铺子里的几个掌柜学着,日后也好帮家里做些事。”
二少爷只有点头应着,一边瞧着大少爷的眼光,便又是无限的自责。他倒是想自己去衙门里顶罪,可是显然,他还不够分量。
大少爷与老爷商量的便是,他先自去衙门里自首,待使点银钱通过衙门与丝制府分部疏通一下,看能不能争取个三两日的,或许还能再赶着收一批货出来顶数。
虽说希望渺茫,却也不得不试。如若不试,岂不是坐以待毙?误了贡品送进宫,那可是砍头的大罪。若是他高敬轩一颗脑袋就能解决的事,便也不算大事了。只是怕这事解决不好,便是全家皆受牵连。
老爷已不由得沉沉叹了口气,二少爷也一脸沉重地望着他,大少爷反而不能再说什么,只故作轻松道:“是祸躲不过。也不必烦恼,顺其自然吧。”
第二日,宋予诺一大早起来,收拾好,吃罢早点,便步出客栈,准备继续找事做。逛了半日,待走到那条最繁华的街上,听到几个路人在议论纷纷:“哎,你听说没有?说是今个高家大少爷被衙门里的人带走了。”
另一人问:“真不知道呢,这又是为何?高府不是正经生意人么?”
先前那人显是知道些内部消息,一脸的自得,继续道:“你不知道了吧,这高家前不久承接了丝制府下放的织造订单,却不想临交货了,出了变故。这不几家铺子都查封了。高家大少这一进了衙门,还不知能不能出来呢。”
那几人仍在继续说着什么,宋予诺却已听不进去了。只想着,难怪昨日,他那么急着要送自己走,原来是不想让她牵扯进去。这任何事,只要一跟朝廷沾边,那可皆是砍头的大罪。
她心烦意乱地随着人群到高府门口看了看热闹,眼见还有官衙守着门口还未撤退,那大门已是紧闭。她原是想挤过去瞧个究竟,若是可能便进府去看看。却不想,才近前两步,已有衙差黑着脸来吆喝着赶人。她别无他法,只有心情沉重地准备回转。
在她转身之际,却未注意到,已有一白衣公子,已在向门口众人打听,高府这是怎么回事。却是那思虑再三,仍是准备来正式接她回去的赵知仪。却不知,因他的犹豫,他们再一次擦身而过。
与宋予诺一样心情沉重的,便是被困在高府中的众人。原以为主动投案,可以争取些时间,却不想,这事儿原没有这么简单。丝制府地方主事官员徐大人,一听说此事,便立时让衙门将高府先控制了起来。徐大人虽已着手让其他各部上交贡品之外的剩余丝绸,但若是届时仍抵不了朝廷交待的数目,那整个高府都逃不了干系。
是夜,正当高府众人在议事厅中愁眉不展之时,忽闻“咚”的一声闷响,众人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飞镖已稳稳钉在屋内柱梁之上,那飞镖尾部的仿佛还在轻轻颤动,待二少爷赶忙奔出去,却根本不见人影。
待二少爷伸手使劲拔下那飞镖,便看到随飞镖而来的一张字条,上面却写着“高老爷亲启”字样。二少爷将便笺递给父亲。高老爷稍稍避了避人,便急不可待地打开了字条。只见上面写着:若想救人,于今夜子时,独自来西郊后山坟场。
子夜,众人早已散了场。老爷喝了一口酒,权当是壮了胆,便准备独自前去赴约。虽不知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但为了救老大,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平时为了锻炼儿子,已是倚老卖老,将府上大半权柄转交给了老大。不过,想当年,自己随着父亲去西域做生意,曾经带着货品,徒步几千里,什么风浪没见过。荒无人烟的沙漠,凶悍的沙匪,也都在胆战心惊中领略过了。如今府上出了这事儿,显然很是蹊跷。老大已是顶罪被押进了大牢,自己若再退缩,众人又靠谁去?老二显然还担不起高府这诺大的家业。
待想明白了,高老爷便准备偷偷前往。却不想,才出厢房门,却瞧见二少爷已整装候在门外。他不由问道:“嘉轩,你不在房内休息,这是作甚?”
二少爷却反问道:“父亲这大半夜的,又是作甚?”
“还能作甚,无非是起夜罢了。”老爷轻咳一声,推脱道。
“若是起夜,屋内便有夜壶,又怎需到屋外来?”二少爷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见父亲不答,又继续道:“这更深露重的,难不成父亲出来欣赏月色?”
老爷见遮掩不得,索性冷哼道:“我的事你莫要过问!快回屋休息!”
“父亲不必瞒我,显是今日飞镖送来字条,约了您前去。”二少爷早已猜了个大概。
老爷不便再推脱,便叹道:“如今迫在眉睫,由不得我们顾前顾后,只有去会一会这神秘人物。”
“我随父亲一道去!”二少爷扬起脸,认真道。
“不可。眼见你大哥之事,有了转机,为免节外生枝,还是为父独自前往吧。”老爷摇摇头。
“此行恐怕有危险――”二少爷迟疑道。
“这点风浪还吓不倒我。”老爷那言语之中确是有了些坚定无畏之意,倒让二少爷吃了一惊。
二少爷待还要坚持同行,老爷已不悦道:“你若真是心怀愧疚想分担些,那便好好在府里呆着,确保这边安然无事便好。”
二少爷只好目送着老爷从后门悄悄离开。他已很是清醒,全无睡意,便到院中各处瞧了瞧,又亲自找到几处值夜的小厮,特意交待了一番。
老爷走了半个时辰的路,终于在子时赶到了那坟场。四周却不是漆黑一片,有惨白的月光映照在一个个突起的坟茔之上。老爷不由觉得心生寒意,正踌躇间,空中已有声音传来,“继续前行,在前面一座无字碑前停下便是。”
老爷左右张望了一番,也没发现那声音发自何处,到处是树影,坟茔,在惨淡的月光下,只看到地上斑驳的一片。他只有继续前行,果真发现了一处无字碑。显是已有人打扫过,案上摆着供品,坟头还有一只野花编作的花环。
老爷忽然感觉仿佛闻到了寒梅的清香,待定睛一看,坟茔旁栽种的那棵,岂不就是梅树。老爷一时颇为困惑。正呆愣间,方才发声那人,已现了身,一袭黑影傲然立在一旁。却看不清容貌,显是戴了面具。
“花开一枝梅,香盈一室家。”那人缓缓念出这样一句诗。那声音清冷异常,让人不由心生寒意。可老爷却顾不上害怕,费力思索了片刻,便喃喃道:“这诗句是我写给阿梅的,你又从何处得知?”
“难道高老爷还记得梅香长什么样子?”那人冷笑道。
老爷一时有些窘迫,稍有迟疑,便沉声应道:“虽不常忆起,却也未曾相忘。”
“却不知高老爷这一句话,有几分真情实意。”那人不屑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老夫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不得善终。”老爷郑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