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在祠堂呆了半日未动?”夫人微微侧了脸问道。
“正是。”映雪低声应道。显见这几日夫人心情不会太好,只有小心谨慎行事,免得触了她的霉头。
“可有听到他说什么?”夫人继续追问。
“老爷吩咐说让厨房再做一盘红莲雪玉糕送过去。”
“红莲雪玉糕――她这一死,他果然只记得了她的好。”夫人喃喃自语道。
映雪不敢接话,只恭敬立在一旁。
“小贱人,死了都不让人安生!”夫人突然声色俱厉地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
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啪”的一声,仿佛是树枝断裂之声。夫人一时警觉,已厉声喝问道:“谁!”
映雪已会意,快步追出了屋外,只一晃眼,仿佛是一片灰色衣角在转角处一闪而过。瞧着身形怎好象是――映雪却轻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待再回到屋内,脸上已是如常,只颇为平静答道:“回夫人,只是一只野猫跑过,显是跑动时撞断了枝桠。”
是夜,高府众人,不管有心事的,没心事的,皆已是陷入了沉睡。突然一阵尖厉的女人叫声划破了夜的沉静:“快来人哪,走水了!”
夜里听却不知是哪房的丫头喊的,但被惊醒的人,慌忙跑到院里,才发现火势最大的,却是夫人那间最大的厢房。
那发出惊叫的却是候在夫人屋内外间的映雪和明*慧。待她们两人被烟熏醒,夫人内厢已是一片火海,夫人也没有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明*慧已吓得只喃喃道:“夫人还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那映雪正犹豫着是不是冲进去瞧一瞧夫人,已被人一把拉住。她转头一看,却是张福生,绷着一张脸,冲她们俩道:“太危险,你们快去喊人来灭火,我冲进去瞧瞧。”
陆续有人惊醒,衣衫不整地跑出屋子。院里已是站了不少人,有去水池子里弄水灭火的,有去清点人数的。
张福生才冲进火里去晃了一圈出来,脸上就已是一片炭黑。大少爷显是在牢里受了几日苦,心有余悸,以致夜里睡得不安稳,这才能匆忙起了身。待跑出屋来,却还不知夫人有事,只拉了张福生问:“里面可还有人?”
张福生忙答道:“方才冲进去瞧了瞧,没看到人。”
大少爷便吩咐道:“再去其他各房瞧一瞧,可还有人睡着未醒。”
张福生匆匆领命而去。
秋冬季节,甚是干燥,房屋极易起火,一旦起了火,就很难扑灭。眼见着火势已是越来越大,顺着风向西一路烧去,已有几间屋子着了火。
只见得院里一片慌乱之声,有人在抢着收拾东西,有人跑得慢些,已受了伤在惨叫,有人在大声吆喝着救火救人。
张福生跑到二少爷房前,探头搜寻了一下,便看到一人正要向外跑,上面一根横梁突然断裂砸了下来,那人一下被砸倒在地,张福生定盯一瞧,正是二少爷。眼见火已烧了起来,他犹豫间,二少爷已费力抬了头,求救似的向他的方向伸出了手臂,哀声道:“帮帮我……”
只这一句,他已是将头垂了下去,显是伤得不轻。张福生叹了口气,一跺脚冲过去,费力将那横梁推开,抢在那间屋子倒塌之前,将二少爷拖了出来。二少爷已是人事不醒,红玉虽衣衫未整,已抢上来,将二少爷扶到了一边。小少爷也早被丫头抱了出来,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还迷糊着。
眼见火势已无法控制,众人便退到了离起火方向最远的东边那间祠堂。众人惊奇发现,老爷竟独自一人,斜倚着那供台睡了过去。待听到闹哄哄一片,他强睁了眼,茫然问道:“出了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大少爷已讷讷答道:“不知为何,府内突然走了水。幸好父亲在这祠堂之中,倒是安然无事。”
言罢,大少爷突然想起什么来,已惶惶不安地在人群中搜寻起来。正在此时,明*慧和映雪也哭哭泣泣跪在了众人面前:“夫人,夫人她……”
“夫人(我娘她)怎么了?”大少爷和老爷几乎异口同声。
“夫人她,没有跑出来……”两个丫头失声痛哭起来。
大少爷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已被冬梅抢上去扶住。老爷已跌坐在蒲团之上。
突然听到人群之中,有人小声道:“仿佛只夫人没有跑出来,莫不是报应?”
大少爷正满含悲愤之意朝发声方向望去,一边周姨娘已哭喊起来:“都说怨有头债有主,梅香你要报仇,也得找害你的人,怎连累得我存了半辈子的家底都烧进去了……”
众人突然间,仿佛炸开了锅,开始议论纷纷。大少爷再不顾众人如何反应,只往那一片火海冲去。
老爷在后面慌忙喊道:“快拦住他!”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忙追上去,或拖或拽,合力将大少爷拦在了火场之外。那一片热浪迎面扑来,直灼得众人不由后退几步。
大少爷已不再挣扎,只颓然地跪在地上,向着那一片烈焰沉沉唤了一声:“娘……”他身后众人神色各异。张福生那张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冷峻得如同刀削一般,紧绷的嘴角,没有一丝热度,却有一丝隐忍不住的悲戚之意。
那一日,听说高府大少爷已安然回府,宋予诺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为了节省银子,她已退了客栈的房,搬到了张福生廉价租给她的小院。既已安了心,她便着手开始找事做。
可是奔波了一段时日,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她怕坐吃山空,只有放低要求,先找个将就能做的事。西街有一家酒楼刚开张,正在招伙计。她便去应了个类似迎宾的差使,整日满脸堆笑,迎来送往。每天站得腰腿酸痛,连腿都来回溜达细了,脸都笑僵了,确是“卖笑”的。还不时有喝多了出言不逊的,她也尽力周*旋。更让她受不了的是,闻着满屋的菜香,她却只能闻不能吃。这确是相当折磨人。
不过当酒楼跑堂的或是迎宾的,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各路消息来得快。想那凑在一起吃喝的,哪有不闲聊几句家长里短的。这酒肆、青楼、赌坊,既是常见的消遣场所,也是打探消息的最好渠道。
这一日,她在迎来送往的空档中,站在掌柜的一旁,稍作休憩。旁边有几人正吃得尽兴,喝得欢畅,有几句话不觉已窜入耳中:“哎,你们听说没?昨夜里高府那一场大火,可是损失不小。”
宋予诺心中突地一跳,立刻屏息凝神,侧耳静听。
“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人立刻来了兴趣。确实,别人的苦难,对不相干的人讲,就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火呀,烧得映红了半边天,一直烧到天亮,才渐渐灭了下去。”
“我也瞧见了,真是作孽呀,那火顺势把紧挨着的宋府也烧了几间屋子。”又一人道。
“可不是。死的虽不多,却也伤了不少人。”
“都死了什么人?”宋予诺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那几人面面相觑,瞧了瞧她,便有些意外地道:“这位小哥也对高府的事感兴趣啊?”
宋予诺不便多说,只打着哈哈应付道:“有这等大事,自然要凑个热闹听一听的。”
先前那“万事通”,了然一笑,见多了听众,谈兴更高,继续道:“听说高府夫人出了事,二少爷也被砸断了腿,其他人倒都伤势不重。宋府的人倒是未听说有什么伤亡,想是听到高府的动静便早已跑出来了。只是可惜了那好好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