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诺不由对这“宏图”绸缎庄的新主子有些好奇,便穿过了大街,准备过去瞧瞧。才到门口,已有伙计迎了上来,热情招呼道:“公子需要些什么?”
宋予诺一边随口应着,“我随便看看。”已大步迈进了店。眼见那店面倒是比大少爷新开的店宽敞许多,店中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绸缎供人挑选,无论是从装潢还是货物的丰富,都是大少爷的铺子现今还不能比的。
店中先前站的一个灰袍男子,原本正在查看一匹素色织锦料子,察觉有人来,已闻声转过了身。
那人瞧着倒是相貌堂堂,却不知为何,宋予诺觉得他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脸有点僵。虽很快就恢复如常,但仍是引起了宋予诺的注意,因为她发现,这人仿佛是瞧着很是面善,却不知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那人朝她客气一笑,便不言不语退回了后堂。而先前那招呼她的伙计已在他身后,颇为恭敬来了句:“恭送谨公子!”宋予诺这才意识到,这人极有可能就是大少爷口中所说的,“宏图”新主子。
从绸缎庄回来,宋予诺就仿佛有心事似的,一言不发,心中有些念头总是挥也挥不去。一时烦躁不安,便想吹吹曲子来平心静气。待从包袱中拿出那只张福生送的木箫,端详半晌,却放到了一边,反而又翻出了大少爷送的那支款式简单的竹箫。
才吹奏了一支曲子,听到屋外有人赞道:“几日未见,先生的技艺又长进了。”宋予诺微微一愣,已听出来,那站在院中的人,便是已多日未见的张福生。
她勉强做出一个笑来,一边将他往屋里引,一边淡淡道,“张兄是大忙人,自是不能轻易得见。”
张福生进了屋,随便扫视一周,便发现了她手中正拿着的最初那只箫,而他送给她的那只雕刻了梅枝的木箫,正独自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有些不悦,已微微皱了眉,问道:“莫非先生不喜欢我送的那支箫?”
宋予诺走过去,从床上轻轻拿起了那支箫,送到了他面前,认真道,“张兄心思玲珑,小妹佩服不已。只不过这么精致的箫,我想了想,还是不便收。”
“这是为何?”他审视着她。
“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肯透露的人,我不敢奢望他能有几分真心。”宋予诺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眸光也被染成了墨色。
仿佛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张福生略显尴尬,迟疑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曾经听到过这样一句话,‘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转过脸紧盯着他,一本正经道:“一个人或许外貌和声音可以伪装,但眼神却不会变。除非心机颇深的人。而显然,张兄的城府还没深到那个地步。”
他不敢看她,也转了脸望向窗外,却未置一词。
“只不知,如今你已报了仇,可是大感快意?”她轻嘲道。
“至少我不曾负你。”他梗着脖颈,半晌吐出这样一句话。
“是,你对我很好。”她微微红了脸,但只一瞬,她又钢硬起来:“可是你伤害了我的朋友。”
“朋友?”他转头望向她,一扫方才的退缩,眸光里仿佛有些掩示不住的欢欣之意,“你拿高府两位少爷当朋友?”
“正是。”她不明所以,只迎着他的目光,坦诚应道。
“那我呢?”他满含期翼地望着她,柔声问道,“你又拿我当什么?”
她又是微微红了脸,思虑片刻,便再次装了迟钝,用那刻意做出的单纯笑颜,答道,“自然也是朋友。”
仿佛是有些失望,他眼里的光彩一点点暗淡下去。他扫了一眼她手中那支木箫,便淡淡道:“既当我是朋友,为何连这一点小小心意也不肯收下?”
“这――”这次换了她有些讷讷无语。那举着箫的手,还半僵在那里。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那只木箫,她的手臂随着那箫与他僵持了片刻,终还是垂了下去。
她因着他对高府的所作所为,心里总有些芥蒂。两人又不咸不淡地扯了会儿家常,也没聊得亲近起来。眼见天色不早,他便起身告辞。她将他送到院门口,他却又突然转过头来,凝望着她,认真道:“不管怎样,至少我这双眼睛没有骗你。”
她却忽然有些胆怯,不敢与他直视,已红着脸低了头。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抬起头来,触目可及已是一片浓郁的夜色。
高家老爷自从那场劫难,身体已大不如前,性情仿佛也是大变。只是一天到晚,呆在祠堂里,守着那新制的两块灵牌。梅香那一块,为示那愧疚之意,老爷专程命人重新制作,还亲自书了字刻了上去。
负责照顾他的映雪说,老爷时而双眉紧锁,时而又面露欣慰之意,甚是让人捉摸不定。待他听说大少爷又重开了绸缎庄,还与旧店正对着,他便说了一句让人更是费解的话:“怎么,他们已经杠上了?那就看谁更有能耐吧。”说这话时,他竟不是担忧的神色,反而仿佛事不关己似的一脸淡然。
大少爷那张脸就是活招牌,一些老客户,倒也慢慢回了头。店里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铺面上也逐渐有了活动的银两。
宋予诺也放下了心。再加上所聘的酒楼生意越来越好,她白日里不能得空到处跑,到了晚间,只累得想倒头便睡,也不似最初一般总是两院跑着串门。
张福生自那日被她拆穿,也是多日未见。她想,在他有勇气用真实身份与她相见之前,她是不便打扰他的。
二少爷恢复得挺快,听来复诊的大夫说,那骨缝接口愈合得不错,若是不出意外,大概开了春,便能勉强下地走路了。二少爷也不再拒绝红玉的好意,两人便渐渐恢复了些最初的温暖亲和之意。
大少爷仍是忙生意,整日不见人影,晚上也极少回来,一般都留守在店里。因以前旧店的伙计走失不少,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能力再扩招一批新的伙计,他只好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二少爷只恨不得自己能快些好起来,好赶紧到店里去与大哥分担。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坚信,只要他好起来,定能对大哥的生意有所助益,那将高府的恢复到昔日鼎盛模样,应也指日可待。
虽一时半刻还无法相帮大哥,但二少爷这免费的教书先生,倒也更尽职尽责了。除了教三弟一些诗书方面的知识,平素连做人的道理,他也捡了些要紧的,用浅显的方式尽量让三弟弄明白。这一场劫难,给他的影响是最大的,他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多么荒唐。他不觉已从最初的自暴自弃,开始有了自强之意。
小少爷也在他的影响下,开始关注起店里的生意来。在一日,他看到大哥一脸疲惫地回到小院里,还自告奋勇道:“我也要去店里帮大哥做生意!”言语间倒也是信心十足,甚是坚定豪迈。
大少爷却只是摸摸他的脑袋,温和一笑,便认真道:“店里的事,有大哥管就好,你定要安心读书。咱们高府还等着你日后谋取功名,光耀门楣呢。”
小少爷疑惑之余,还是点了头。他年纪尚小,自是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大少爷却已是深有感触,家中只是有钱而无人做官,就如商队没有保镖护送一般,一遇到一点事,便血本无归,甚至被打回原形。自己府上的遭遇,岂不恰好说明了这一点?因此,兄弟三人,必须有人走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