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婆说要准备法坛驱鬼,我在此也是多有不便,便让我去院中稍等片刻,我心想这行中人想必也是有诸多忌讳,是我自己有求于人,也不能坏人家的规矩,便心甘情愿在院子里踱步。大概也就是三五分钟工夫,听得禁宫婆在屋内唤我,我快步走进内屋一看,禁宫婆头上系起头带,两条披在胸前。身着青黑色皂衣服,腰上系了三只兽头腰带,细看时那兽面却皆像人脸一般,血口尖齿,神色却似奸邪之笑。右手托着一盏茶色古朴油灯,好似很吃力。却看不出是何材质。灯柄很细,被摩挲的油亮。灯火蔫蔫的燃着,暗影遮住了脚上蹬着的白底道鞋。这身行头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也与普通的山门道人不一样。房内放置了一木盆,里面水波泛光。我心中诸多好奇,却也不能开口去问。“小子,我现在给你设坛施法驱鬼,你且得答应我一样,我才办的成。”“什么事?”“我点这青行灯作法之时切不可睁眼。你是阳世之人,切不可窥探阴世之物,否则必惹火烧身,自取灭亡。”我心中隐隐有些紧张,仿佛遭遇了一场未知的劫数,此时便虔诚的答应下来。
禁宫婆点了点头,让我跪在木盆之前,撒进一把陈年腐米,盆中之水却无些许变化。且让我用额头轻轻点水,磕了三个不响的头,又取三只紫檀香,让我捏在面前点上,遂即大喝一声“闭目!”我不敢迟疑半分,便将眼睛紧紧闭上了。此刻却能听的禁宫婆在我左右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却难以听得真切,除此之外屋内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跪在水盆之前,水盆中的光反到我眼皮上,让我依稀还能感觉得到,手中的紫檀香捏在面前,一动都不敢动,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清香,竟给了我一种不可捉摸的安全感。禁宫婆口中之声渐渐大起来,虽在屋中却感觉置身在无边无际之下,禁宫婆停步在我背后,口中依然施咒,却明显急促了起来,我心中这才开始真正的紧张起来,身体不敢抖,手中更是不敢用力,怕是把那三支敬神的香给捏断了,岂不是自取灭亡?只听得双耳之中风声渐起,在这屋中打着回旋,香气不再那么浓烈,想必是被这股风吹散了,我知禁宫婆在我身后不远,声音却像相隔几十米外传来,突然听得禁宫婆一声大嗬,‘哄’地一声,好似风中起火一般,烧的我周身之物噼里啪啦作响,风中火势瞬间大了起来,哭号之声似有似无呼呼一片,火声携卷天盖地的气势。我心里越听越惊,心想莫不是禁宫婆屋内现在失火了?我听的真切,是火起的声音,这盲婆子看不到,万一真是失火岂不坏事?!我越想就越跪不住了,禁宫婆好似看透了我的心思,急急说到“你切安心,你听到的非阳间之火势,不睁眼还好,若按捺不住,必定冥火焚身!”我心中紧张,却只能听任阴风贯耳不休眠、火似卷龙九重天。
立时间我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起初白日闭眼,隔着眼皮还可隐隐感觉到盆中水光,可现在眼前完全黑暗,好似被一张巨大的口给吞到肚子中去了,天旋地转分不清何为上下左右、东南西北,这是脑中好似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就此浮浮沉沉悬在无光之界。此时耳边之火声已经停了,茫然无声,可怕的寂静,像是乱葬岗上漂浮的孤魂野鬼,连听声鸟鸣都成了奢求,我脑中不停的幻想此刻身处何处,可什么也想不起来,脑里却是黑暗暗混沌一片,无上无下,无依无靠。半点声响也听不到,正在极度恐惧之中,脑海中、混沌一片里现出一点青火朝我飘来,火势摇曳,幽幽冥火那般无力。到了近处却看得青焰并着六团紫火,那紫火气焰向上,也不摇曳。耳中听得“随我来。”这七团火气却是那点着青行灯的禁宫婆。颈中好似被栓一锁链,任由它拉我前行,混沌中却不知行了多远,感觉心砰地一下又跳起来,此刻却是格外亲切,四肢僵硬的不得动弹,我却依然双手擒香,端跪在地上,手指能感受到香火的热度,这敬神香此刻好似就要燃尽了。
我心中有一万分的惊疑,正想开口发问,却听那禁宫婆又训斥到“无论何事,切不可睁眼!”又只得心里暗自叫苦,祈求这法事赶紧完成罢。前翻听得那团紫火好似在我前面引路,如今禁宫婆却是在我身后说话,想必这也是道行,如今禁宫婆便是我的救命稻草,只得全听她的。霎时间我面前水盆中突然咕咚咕咚起来,水盆就贴在我膝下,如此之近的距离就仿佛有鬼神作怪,这让我少了几分安全感,水中咕咚声越来越盛,我听得真切,这水好像要沸腾起来了,心中越发紧张起来。水的沸腾声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煎熬,越来越急促的声响,像一颗倒计时即将爆炸的炸弹,更像一个由远处呼啸而至的冤魂,带着深重的愤怒和怨气。水沸腾声越来越盛,我心中怕沸水溅到我身上,免不了挨烫。
心中叫苦,又听得禁宫婆从身后五步处急声道“快向盆中磕头!”我心里一惊,这不是自寻死路么!迟疑起来。禁宫婆可能见阵法不曾改变,便厉声道“你莫要迟疑!恐生变数!”我现在也是六神无主,哪里有人敢向沸水中叩头的!又迟疑一下,心想,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如就微微叩一个头,表示对阴神敬意,又不至于被沸水烫到。于是弓腰低头,佯装叩首,正在此时,盆中扑哧一声,水响之处却不知生出何物竟扣住我的脖子,硬生生将我往盆中拽下!只是霎时间,心里一紧,完了!脸便侵入到水中,耳边咕嘟声大盛,我极力抬头却紧紧被坠住。不对!这水冰凉刺骨!哪有半分热度!心中却来不及多想,只因脖颈上之力愈发沉重,有千斤坠想要把我拉到九幽地府!
我下意识的赶忙去用手伸向水中去掰,却不知已经丢了原本捏在手中的敬神香,这盆好像是个无底寒洞,我双手护在颈上,却摸不到是何物拉扯我,但颈部的拉力依然还在,而且越来越重,口中冒出气泡,已经是要憋不住气了,这时一个力在我领后猛然扯了一把,我重心未稳,仰面摔在地上,我知是禁宫婆救我,心中便踏实了三分,依旧不敢睁眼,正准备爬起来时,突觉肩头又是一沉,脊后寒毛乍起,阴风吹透肌肤,瑟瑟发寒。心想莫不是那冤魂又被招来了?起初禁宫婆跟我说肩头伏鬼之事我还有些疑心,而此刻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种如此之近的不祥之感,就压在肩头,我想起禁宫婆所形容的栗色腐尸,喉中干呕,不敢做声。此时禁宫婆却也未有半分停歇,口中依然念念,屋中又起风火之声,我闻得到烟气,想必应该是符咒在燃,左耳也可听得阴风呼啸,厉声嘶号。眼前好像闪过几个光点,隔着眼皮依稀能感觉的到,肩头猛然一松,屋内大梁和桌椅都‘吱呀’声不绝,我连滚带爬,伏在地上也不敢乱动,禁宫婆此刻却不再念咒,忙说道“你莫要害怕,胆气足些!”言罢,好像已经到我近旁,在我双肩和额上,脊后各贴上符咒,屋内光点依旧闪眼,阴风呼啸,像是置身大漠之中,吹的我肩头符咒唰唰作响,禁宫婆在我身后念念有词,大呵一声“差来!”只听得耳边厉声哭号不绝,十分晦气,眼皮前光斑一闪,地上铁链拖拉声响,不一会儿就远去无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