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奇飞没有灵堂可待,而且孝服也除了,穿上了平常的衣裳。他一桌桌走过去,以手抱拳,对大家的关心表示感谢。还是周宇方和江冬琳陪着他。有日本人的桌子,他也不冷淡了,照样作一个揖,甚至还表现出特别和热情,说:“太君多多的喝酒,大大的吃肉,酒和肉,大大的有!太君的,辛苦辛苦!”鬼子们受宠若惊,在酒精的作用下,端着酒,对着冯奇飞大喊大叫,还要与他干杯。冯奇飞也与他们喝一点,而他们则大碗地干。周宇方和江冬琳也明白冯奇飞的意思,配合得很好,有时候也插上去你干一碗,我干一碗。江冬琳是酒家出身,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不输与男人。
日本人好象这一辈子没有见过酒了,这一次要将欠下的酒全部补偿,不要命的喝酒,他们以为这三个人都是主人,主人用酒款待他们,他们什么都不要付出,就可以放开量的喝,真是难得的机会。
在一般的情况下,他们都被投以冷眼,或者不要命的去抢劫,要进行残酷的屠杀,有时候为了喝酒,就连命也送了。就是这一次,他们来这里喝酒,都要去灵堂里给那个死人上香,好象是向那个死人乞讨似的。今天中午喝酒,什么都不要做,那个死人已经埋进土里了,他们不被要求去上香乞讨,可以堂而皇之地坐下来大喝。主人还要这么热情地来敬酒,就好像他们是尊贵的客人,也就是说,与这些当地的中国人一样。他们表面上好像是不可一世的战胜者,趾高气扬,不将当地人看在眼里,实际上却很羡慕当地人,希望得到当地人一样的人格却得不到。现在他们似乎得到了。又像被人邀请做客,他们是最尊贵的客人。这个客他们做得值,什么代价也不要付出,就可以坐享其成。说穿了,还是他们的与众不同,因为他们手里有枪,你不请我们没关系,我们自己会来。我们来了,你们不能说什么,还是要把我们尊为座上宾,像现在这几个主人一样,还必须敬我们的酒。哈哈,我们就是占领者,就是侵略者,就是强抢强要者。这就是胜利者的待遇!他们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强者还是弱者,是受尊敬者还是被鄙视者。他们现在就是高兴,就是快乐,就是拼命喝酒。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他们征战劳苦,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到下一个地方!
他们几乎所有的人都醉了,但是,所有的人都强撑着要回他们的军营去。他们准备要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看不到一个人,这时候他们才一个一个地站起来,与主人告别。主人送他们离开。他们还没有忘记他们的权力的象征——枪。他们将枪背在肩上,走得东倒西歪,却很高兴。他们互相庆贺,说今天是个少有的享受,就是在故乡过新年也没有今天这样快乐。只有一个遗憾,就是没有女人。下一次找个机会,要喝酒就必须要有女人,没有女人不喝酒。酒要主人提供,女人也要主人提供。他们不提供就死啦死啦的。他们哈哈大笑,好像他们已经得到了那个机会,怀里正抱着女人。他们许多人一边走一边呕吐,污秽遍地。他们还嘲弄他们的长官胆小怕事,打到中国来这么多年,越来越没有作为了。这一次打到祁山县,那些中国军队不堪一击,那么多的部队,被我们赶鸭子一样,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祁山县城早就是天下太平,就连毛贼也不敢出来。现在就是我们日本人的天下。我们日本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谁也奈何不了我们。他们已经打了一个胜仗又一个胜仗,现在又是一个胜仗,正在凯旋而归。
他们陶醉在胜利之中。他们想一想今天的酒席就是无比的高兴。真是可笑,那个什么姓冯的年青人,一定是个有钱的人,他这么热情的款待我们,我们不得不走的时候,他和他的朋友还在挽留,要不是军营有纪律,他们真想在这里喝个通宵。还要给我们找来女人,嘿,中国女人,比日本女人就是要强。如果不是这一次打中国,我们这些种田做工的苦力哪里能抱到中国女人!不过中国人喝酒的不行,没有我们日本人有本事。我们喝了多少酒!喝了多长时间的酒!我们没有一个人倒下,我们都回军营,而他们全都早早地离开了。那些女人虽然很有魅力,但是没有我们日本女人识大体,顾大局,她们为了圣战,为了我们帝国的勇士,她们主动地将自己贡献出来。中国女人不向我们贡献,我们就要强迫她们贡献。
这些人一路上趔趄着,喧哗着,呓语着,恍惚中,他们还以为是在自己的国家。不过,他们也并没有醉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弄不清楚,他们知道这里是中国的一部分,是他们打向西南方向的一个点。现在,这里已经被他们占领了,这里就是他们日本人的天下。你看,这一路上哪里还的一个人?哪里还听得见一个中国人说话?这里本来就是中国人的土地,但是,他们早就关门闭户,害怕出来。人们似乎早就将这里让给了日本人,他们只是缩在自己的家里,让日本人在外面为所欲为。
这些日本军人是从城墙下的中河街离开的,现在是回城内的军营。他们从城南门进城。军营设在忠靖路的那一条街。中国人原来的县国民政府也设在那里,听说 日本人要来了,那些官员早在难民出城之前就席卷而逃,这里只剩下一座空着的大房子。日本人顺理成章将这里辟为他们的指挥部和军营。这些人眼看着就到了他们的军营所在地,只要一进了军营,他们就可以倒头就睡,去做一个美好的梦。
突然,这二十多个人里,有人听到了匆匆赶路的脚步声。这时候了,是谁走得这么急?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如果是他们日本人,一定有什么紧急任务,与他们这些喝醉了酒的兵有什么关系吗?是来通知他们的吗?虽然喝醉了,但只要是执行任务,浑身就来劲了,即使喝醉了酒也没问题,他们也可以承担。他们来中国几年了,在中国人的地面上执行任务就是玩狼捉羊的游戏,没有一只羊能够反抗狼,对狼来说好处大大的。他们的酒似乎清醒了许多,全身也来了力量。也许不是他们的日本人,而是中国人,他们就会盘问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匆匆地去哪里?是国军的探子还是****的探子?不管他是什么人,先搜查一遍再说。也许他身上还有点钱,也许有点值钱的东西,金票的过江,先拿过来。如果乖乖地就算了,否则就用刺刀捅了他,或者用枪托去砸他,让他知道皇军的厉害。
但是,他们的美梦刚刚在脑子里掠过,就看见三个人如风一般地刮过来,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接二连三的就有人倒下,连吭一声都来不及。不要一分钟,这二十来人全部倒地,血水和酒气在四下里流散。在前面倒地的,一点也不明白是谁对他们下了手?是怎样下的手?稍后一点倒地的,还有幸看到了是三个黑色的影子,有如黑色的旋风,在站着的他们的同伴中,令人眼花缭乱地穿插跳跃,一瞬间就从每一个人的眼前掠过。掠过之后,人就倒了。他们看见这三个人,有一个人是握一把柳叶形状,一尺多长的刀子,迅疾地在每一个他接触到的人喉咙前刺一刀。这个人的速度最快,刺倒的人也最多。另一个人手握一把小巧而结实的斧头,狠命地朝他接触到的日本人的脑袋上劈下去。还有一个身材矫小的人,也是用一把短刀,只在人的胸口上刺。
鬼子慌忙中赶紧取下肩上的枪,还没有拉开枪栓,便被三个人中的一个人杀死。二十来个鬼子全部被杀。原来地面上伫立着的一片黑色的影子,只剩下了三个,也就是追杀者。被追杀的都倒下了,消失了。持柳叶刀的人醮上死尸的血,在附近的一堵墙头上写下“杀人者,杀猪抗敌战斗队也!”然后照着他使用的那把柳叶杀猪刀的样子画了一把刀,刀子下还点了几下,表示杀了猪后,那把刀还在滴血。然后如来时一样,像刮走的一阵风不见了。
当天晚上,鬼子的巡逻队就发现了这一片死尸的现场,大惊失色,马上报告上级。龟田大佐立即带兵前往。佘翻译官紧随在后。龟田用光线特别强烈的电筒四处照看,刺鼻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味,让他强忍呕吐。他颇有文雅气息的面孔扭曲变形,已经不像正常人的脸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大日本皇军是这样的形象?这么些年来,他们日本皇军靠着严厉的军纪,和大无畏的武士道精神,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占领了大半个中国,如今却为了酗酒而被杀,这是怎样的耻辱!他为他的日本人的丑陋感到悲哀。他甚至忘记了佘翻译官是这里的唯一的中国人。他的本意是不想让中国人看见帝国军人出丑,但帝国军人出丑的事情还少吗?佘翻译官见到的还少吗?他现在已经无须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