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奇飞辞别大家,说他必须要回到十三支队去。他答应过胡猛队长一定要回去的。这是他与他合作后,第一次离他而去,他不放心是可以理解的。更重要的,他的黑炭头被他放开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隐蔽待命。他不能让它孤单的待在野地里。他要和它在一起。
冬琳以为他会留下来,她还要与他再详尽地商量,细致地分析每一个具体的细节。她的希望落空了。转念一想,他走了也罢,既然他已经决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得多了,反倒增加了不安。他不能从前面出去,还是要继续走吊脚楼下的河沿。大家送他来到地板门下,他叮嘱大家,说他过两天一定会来,让大家记住。最后说一声大家保重,便下到楼下的黑暗里,不见了影子。
他依照原路,来到他与黑炭头分手的地的地方。他急于要施展他的口哨的魔力。他在多次的驯马活动中,他吹出的口哨没有一次是落空的,就像他的轻功,只要他一步纵起,就像有一根绳子在空中拉着他离开地面。这样神奇的功夫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一点不自信。但是,他每一次施展功夫都没有落空。他的口哨对他的黑炭头同样没有落空。每一次哨音响过后,黑炭头都是应声而到。但是,他还是担心这第一次正式行动,在这陌生的地方,它会如人一样,听不见他的口哨,找不到这个地方。但是,他渴望着在这个时候发出他的独特的哨音,完成他对他伙伴能力的最后的确认。
他向着夜空发出的哨音,如一支锐利的箭,向着它的目标飞去。他想他的信号已经发出去了,黑炭头是不是接到信号,接到了是不是很快回来,那是它的事,他只能原地等待。这时他反而静下心来,不管黑炭头什么时候出现。他的想法还没有放下,他就听到了圆润的如一泓清泉般的咴咴叫声,是那样的欢快,象孩子的笑声。那是他的黑炭头!他不知道它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又从什么地方来。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只要黑炭头在他需要的时候能出现就行了。
他轻飘飘地如一架纸做的风筝,翻身骑上黑炭头。黑炭头在主人的示意下,撒开四蹄,朝着来的路上飞驰。冯奇飞很是得意。他本来是与他心爱的朋友们互通信息的,他们谈得很好,还制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他是很高兴地离开的。他这一路飞驰而归,是应该为这次行动的顺利而快乐,但是,他的快乐并不在此。他的快乐在于黑炭头的神奇和智慧。黑炭头只是一匹马,在一般人的眼里,它与人是格格不入的。人对马是信任的,但永远不会像对待同类那样的信任。因为它不是人的同类,它不能充分理解人的思想和意图,所以人不管多么爱他的马或者狗,却都要为它们戴上笼头或系上缰绳,就是基于这一最根本的想法。冯奇飞之前没有过任何宠物,却很轻易地相信了黑炭头与人的真正的感情。
他很快地回到营地。胡猛还在等着他。他与他的胡兄简单地交换了情况,决定依计而行。
第二天,还没有吃早饭,就看到野猪坪的周三爷急匆匆地赶来,对他说:“奇飞呀,不好了,我们野猪坪出大事了。”冯奇飞吓了一跳,赶快问:“什么大事呀?慢慢说。”周村长说了一个恐怖的故事,让冯奇飞很是不解。
野猪坪村的家养猪不像一般的圈养,都是放在外面,任其自由活动。往往一头母猪带一大群小猪,悠悠闲闲地在圈的周围游荡。其它的猪三五头一群的,也有单独一只的,哼哼着自得其乐。它们除了被主人喂潲外,都在外面自由觅食。早半年前,村民周懿祥走失了两头小猪,到处找不着,以为是被豺狼之类的野兽叼走了,也就自以为倒霉。但是,那两头小猪前两天却意外地回来了。他的小猪耳朵上剪了一个特殊的缺口,他一见就认识。半年不见了,两只小猪长成架子猪,看个头至少有一百四、五十斤。长得比一般的猪修长而标悍,精力充沛。原本细小的两只猪眼变成了大眼睛,精光灼灼。懿祥大喜过望,赶忙去抱住两只半年没见了的自家的猪,就像走失的亲人,经过了一个长时间又见面了,兴奋之情自然不必言表。但是这两只猪却不再是一般的家养猪的温柔,竟然对着他张大了嘴巴,变得极其凶恶狰狞。吓得懿祥赶紧松手。但两只猪并没有走开,而是对着主人一撞,懿祥就跌坐在地上。两只猪就从他身上踩了过去。懿祥吓得差一点尿裤子。这还是他家的猪吗?难道是两只野猪闯进来了吗?但是,从猪的特点来看,明明就是典型的家猪,根本不像野猪。它们耳朵上有他特别留下的缺口。这就是他家半年前走失的两只小猪,在外面长大了,还记得生它们养它们的地方,找到原来的路回来了。这失而复得的两只猪,而且还长这么大了,岂能说它们是野猪吗?
他找来一根木棍,将这两只猪赶进了猪圈。他找来猪潲,给这两只猪吃。他还特别拿了两碗吃剩的白米饭,倒进了潲盆。这是主人对离家半年的猪的特殊款待,好象是一种慰劳。两只猪用鼻子闻闻,尝都没有尝一下,就掉头走开了。懿祥以为它们吃饱了,也不在意。
后来,另外的五头猪在外面游荡够了,进了圈。这五只猪原本就是这两只猪的兄弟姐妹,如果是人,还不知道有多亲热!它们互相见了面,也许这五只留下来的猪还记得,曾经有两头与它们出生的小猪,也许是妹妹,也许是弟弟,从小没有见过面,不晓得去了哪里。现在的这两只陌生的猪倒是很相象的。于是它们哼哼着走过去,用它们长长的嘴去亲。而两只猪却无动于衷。这五只猪看见潲盆里的有那么好吃的东西,也就忘记了久别重逢的同胞,转身去吃潲。谁知另外两只猪愤怒了,向前一冲,冲开了五只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猪。五只猪这时也就不认刚见面的同胞了,全力挤开两个障碍,将嘴仍然伸进盆里,只顾吃它们的。
它们吃得很有道理:这盆里的潲虽然不是我们的,但也不是你们俩的,而是主人喂养我们大家的,大家都有份,你们俩外来的反而称王称霸,太没有道理了,我们不理你!五只猪团团围住那只潲盆,高抬着屁股,像一根麻绳一样短小的尾巴,得意地上下翻卷摇动。它们看不起刚刚见面的两只小毛猪,你们有什么了不起啊,竟敢在我们生活了这么久的地盘上撒野,算什么东西!对不住,这一盆好东西是我们五只猪的,与你们没有份。两只外来的猪原本就没有把这些肥嘟嘟的没用的东西放在眼里。我们不理你们也就罢了,你们就应该明白一点,不要自讨没趣,你们反倒得寸进尺,以为你们是地头蛇吗?两只猪气得眼睛血红。它们决心从这五只曾经的兄弟姐妹下手。它们不约而同地嗥叫一声,张开各自的一张大嘴,扑向那些正在享受的同胞们。
两只猪张开的大嘴虽然从形状上看,并没有与它们的同胞有什么区别,但是,它们同胞的嘴绝对不可能张开得这么大。它们的同伴有的是现成的食物,不需要去别的地方寻找和竞争。它们一辈子不需要张开很大的嘴去狼吞虎咽,更不需要用它们天生的锐利武器去与别的动物打斗。它们显得很是文明优雅,本来是一张长长的大嘴,却始终不见它们张开得如它们这两只原本是同胞的猪那么大。两只猪张开的大嘴,如鳄鱼的嘴,足可以吞进去五只同胞猪的脑袋。张开的大嘴里的上下两排牙齿,虽然不像老虎狮子剑戟一般的利齿,却也白森森的很是恐怖。五只猪忽然听到如此尖锐的嗥叫,不禁全身哆嗦。这根本就不是它们猪类的声音,无论怎么发怒,猪类都不会有这般恐怖。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老虎狮子,还有别的许多肉食动物的吼声吗?五只猪全都惊恐地瞪着白磁一般呆板的眼珠,看着那曾经与它们是同胞的两只猪的大嘴,反而觉得很好玩。它们不会笑,如果与人类一样会笑,它们也许会同样张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它们真不明白这两只傻呼呼的猪是从哪里学到了这样可笑的技艺,回到家里来出丑!如果说谁的嘴大就能吓倒谁,那么大家就来比一比。
就在它们还在天真地作着某些想法的时候,两头猪同时窜上去,分别咬住一只曾经的同胞的脖子。另外的三只很不理解这样的行动,它们在干什么呢?它们从来都没有看见有猪做过这样的游戏。看样子这游戏并不好玩,被咬住的猪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四只足蹄挣直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要甩脱另一只猪的啮咬,但是做不到,咬住脖子的嘴和被咬的猪脖子就像已经连接在了一起,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了。咬脖子的嘴在用力地咬,被咬的猪在拼命地叫,明显地听得见吱吱咯咯的响声。可惜两只猪只是家猪的坯子,嘴里平整的牙齿并不锐利,没有獠牙的穿透力,否则早就将对方的脖子咬断了。而正因为不是獠牙,所以咬的时间太久,发出的声音太大,别的猪受到的惊吓也就太强烈。接下来,被咬的猪脖子终于鲜血淋漓,喉管咬断了,大动脉咬断了,整个猪身子如一堵墙似的倒在地上。咬猪的猪最终松开了口,长长的大嘴里满是殷红的血。
许是它战胜了敌人,许是它的愤怒还没有完全发泄,它竟然朝天奋力长嗥。两只猪的长嗥如两支号角,吹出了响彻云霄的尖利啸音,在整个野猪坪村盘旋不止。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所有的猪都听到了。听到的人惑然不解,一颗心不由得被揪紧。不论年龄有多老的人,也从来没有听到这样的怪叫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发出来的声音呢?没有人看见过。有这样叫声的家伙一定长着一对角,四只獠牙,一双铜铃般的暴睛,红色的毛发,走起路来如一阵风。不得了,野猪坪村要遭大难了!所有的人都去寻找这声音的发源地,但是谁也没有找到,好像是从东边,也好像是从别的方向,所有的方向似乎都有可能。那种嗥叫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将人们的耳朵都震聋了,嗡嗡嗡,许多人因此得了耳鸣的毛病,持续了许多天。还有极少数的人则终身不愈。
在这一个小时里,周懿祥来到猪圈里,发现是那两只失而复得的猪在拼命地伸长着它们的脖子,像两支粗大的号角在吹。它们长长的大嘴里还滴着鲜血,像一条系在号角上的红绸带,随着猪嘴里吹出来的连绵不断的气体飘扬着,很有点诗情画意。地上躺着被咬死的两只猪。这是两只他原来就有的,一共五只。这五只猪争食,会吃,长得快。许多见过的人都说他手头好,会养猪,是他的骄傲。没想到它们会被咬死了两只。还有三只似乎发了疯,正在猪圈里奔跑跳跃。他断定这两只被咬死的猪,是那两只失踪了半年的猪,也就是正在不顾一切地嗥叫着的两只猪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