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灯的光渐散,指引的路渐远。亡魂待归者,沿着零星的微光,攀援了内心仅剩的温存。
白发男人枯坐在一旁,他离归魂灯最近,他离归途最远。
倏尔脑中刺痛,就看见藤蓄厉着一双眼冲了过来,“你有没有看见烟殇?”
莫桑猛地站起,“她出事了?”
藤蓄见他顿时凝满煞气的神色,迟疑道:“黄昏已至,而你,还记得她?”
莫桑点点头,只道:“我已经两日不曾见过她,怎么,真的出事了?”
藤蓄沉黯双目:“青鸟今日闲话时提到,前几日在南天门碰到一件奇怪事,一个像是晕倒了的红衣女子被天兵天将抗走,往天牢的方向去了。但是没有看清她的长相,我觉得不对劲,又没有在地府看见烟殇的影子,就过来问问你。她爱乱逛,但是你这儿,她几乎是每日都要来一趟的……”尽管你从来都不知道,每一次的相见,从来都不是第一次见。
“但我确实是,两日不见她了。”莫桑眉心闪过阴翳。
不仅记得那人,还记得确切的日期,那么——藤蓄猝然一愣,扬手往莫桑的风池穴上一探,果然!
“你疯了是不是!竟然用金针封脑!”
无论是人、神、鬼,三界六道的芸芸众生皆是如此,金针入骨,扎进头颅中,封锁住害怕遗忘,但是总会不经意间遗忘的记忆。但是,每逢子夜时分,便头疼欲裂,痛苦不堪。
烟殇曾经恼怒时不是没有想过,偷偷把金针封进莫桑的脑中,但是她从不敢如此做,舍不得而已。宁愿他忘了,她每日都来提醒他便是。
而如今,他自己终于选择了这种最残酷的方式,记住了他已经忘记了三千年的她。藤蓄却忽然有了一种释怀之感。问:“你何时开始用金针的?”
“三日前,她来找我,她走之后,我一直在想她的模样,几乎笃定了以前跟她一定是见过的。之前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是从那一刻开始,想要记得她,怕自己忘了,就用了这种方法……”
藤蓄苦笑,“这样也好……”接着又道:“或许,西王母知道她在哪里……”
烟殇在翻天覆地的剧痛中醒来,四肢俱寒。她像是被悬浮在半空中没有着落,伸手去抓住什么,指尖却一片虚无,除了冰凉的指腹,不再有其他的。
打量着四周,白茫茫的世界里,下着鹅毛大雪,仿佛永远也不会停。那雪绒,只是垂下,然后消失,复而又汇聚、漫溯而上,再次纷飞,循环往复,不会停歇。
于是,冰冻。于是,这片天地,寸草不生,荒芜殆死。
而她好像,也来过这里,就像那日误入瑶池殿阁时的熟悉。但是不同的是,殿阁里尚有亲切之感。这时,这里的一切,她从心底滋生出惧怕来,她甚至还记得这种感觉——独自被困在虚妄的冰窖里,她想看见的那个人,找不到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空寂的时间漫长流过,从此沧海桑田,唯有,不见。
金步摇的声响,从尽头慢慢传来,烟殇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高贵得仿佛世间万物都融不进她的眼中。而,看见烟殇时,怎么也抑制不住的诡变,谁都看不穿。
“西王母,你这是?”烟殇示意自己被困浮在半空中的身体。
“你在受刑,不知道吗。”没有丝毫起伏的声线。
“那不知小妖何处得罪了王母?若没有记错的话,那日误入禁阁一事,王母当着阎罗君的面已经说过既往不咎了,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西王母静立着无言。
烟殇笑了:“哦——我知道了,你必定是有私心喔。”
“你胡说!”
“哈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我们之前肯定见过的对不对!我虽然不记得与你有任何交集,但是你认识我,你从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就有了明显的敌意……”
西王母怒,锦袖一挥,烟殇从空中急剧掉落下来,砸在冰凌上,刺穿了肺腑,寒意入骨。她却嗤笑:“没想到西王母也动了欲念,擅自施刑,小妖还真是——荣幸之至!”
“烟殇!”怒不可遏,转而,瞬间又是,倨傲一笑:“我大可犯不着和你耍嘴皮子,等你坠了诛仙台,灰飞烟灭,到时一切都结束了。”
坠诛仙台,若是没有修炼过的,就是魂飞魄散。如果有些修为的,一坠,就是毁道行,再坠,才是灰飞烟灭。
烟殇凝眉,听这意思,莫非,自己曾今已经遭过一次劫?所以西王母才会说这样的话?
“难道你想只手遮天,隐瞒众神,私自给我胡乱定罪?”
西王母冷笑出声:“就算他们都知道了又如何,只会感激我今日所为。烟殇,你的存在是九天之上众神眼中之钉,他们只是暂时没有明白而已……”
这些话,烟殇听不明白,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番说辞来搪塞她。难道真如西王母所言,自己的前世做了罪无可赦天理难容之事?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