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从身体抽离散尽,彻骨冰寒,瞳中影像变成苍茫的白,什么也看不见,声音嘈杂消褪,汪洋落潮般携浪涛而去,什么也听不见。
额前却痛得厉害,扬手去摸,已经没有那个印记了。
手要垂下,却被温热握紧。声音重新归来,“烟殇,烟殇……”
眼睛挣扎好久,才睁开,竟然有泪。
烟殇笑,对上那张焦急的脸,愈发的灿烂,“绎昀。”
莫桑浑身一颤,抱紧了怀里的人,眉间痛楚不可辨,“你想起来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仙界与魔界妖界开战,你应西王母所邀前去相助,被困在万魔窟里面,我在家等了你好久好久……后来,我划破了自己手腕,用血净化戾气,助你突破万魔窟。”
说话似乎很费力气,她声音渐低,“原来世上真的存在白色彼岸花,我以前跟藤蓄猜想过很多次,是真的有啊……白色彼岸花,可谓是众神之罪,所以西王母销毁了关于他们的所有记载……”
莫桑腾出手替她抹干脸上的泪,眸光破碎,缓缓而笑:“是啊,是真的有白色彼岸花存在,不过在最后的关头绎昀破阵出了万魔窟,而绛月——快要竭血而死。瑶池续命秘丹只能赐予位列仙班者,西王母和众神背信弃义,竟然要看着我的绛月灰飞烟灭,呵……”
烟殇接过话:“后来——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绎昀一战大伤,仅剩的法力化成了封印,锁在额前,把绛月的一头银发幻化成墨色,隐去所有关于白色彼岸花的特征,呵呵,这样就没有人找她麻烦了。他用自己的血输给她。冥府黄泉,红色的彼岸花相拥成簇,他想,把她送到那里,就安全了……自己因七魂六魄受损昏死在冥府,醒来后就开始守着归魂灯。”
“绎昀和绛月,什么都忘了。但是他们都在等,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莫桑看着怀中女子,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一眨眼,会有冰冷的液体流下来。颤抖着吻上她的唇,缱绻缠绵又小心翼翼。
烟殇偏开头,语里似是幸灾乐祸:“这下可怎么办,我跳了诛仙台,被救上来又怎样,再等一刻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会永远消失不见,像父神一样。
额头相抵,他摩挲着她的脑袋,温和的气息喷薄在肌肤上,与记忆里的感觉重合,熟稔千万遍。他道:“不会的。”
她有些负气的道:“你总喜欢把我撇开,大战的时候留下我,地府里忘记我……藤蓄常说因果轮回,这次怎么也该你了,换你等我……”
“可是怎么办,我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连自言自语都带着后怕,“那样会很辛苦,所有还是不要等了。绎昀,你不如忘了绛月,就像莫桑一直忘记烟殇那样。”
莫桑沉静哀伤的看着她,清绝容颜上宠溺无双,他开口问她,很轻,“很累,所有还不如忘记吗?”
“是啊。”她回答,心却又疼了起来。
“好,那就忘了。”他笑着允诺。“娘子……”像是撒娇,蹭了蹭她的头发。
“绎昀,我好像沿着归魂灯,找到了家。”她慢慢闭上眼睛,等待寂灭。
时间静止,他望着她,沧海桑田皆成旧梦,唯有深情不悔。
待她察觉到不对劲时,一切已成定局。三万年前的那幕,犹如重现:他耗尽所有,护她周全。
他问:“很累,所有还不如忘记吗?”
她说:“是啊。”
所有他把魂魄护住她的时候,最后一丝力气替她——抹去记忆……
她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我恨你,绎昀,我恨你……”
三千年,忘川彼岸,日夜所思,不过等一场回忆,一场歇斯底里。
三万年,遁入迷途,无家可归,无望之望,最是绝望。
她蜷缩在地上,看着他的一点一点从眼前消失,口中呢喃成殇:“我恨你,我恨你……”
然后沉沉睡去,待到醒来,不复往昔。
蹒跚站起,踏云而去。
真的只是一场梦。
一夜的雨,午夜时分更是携雷裹电,势头渐大,犹如虎吼震川龙腾搅谷。到了清晨骤雨初歇,世界安静。
储良出了院子,门前小河蜿蜿蜒蜒,流淌而去,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又在厨房熬了小米粥,一个人就解决了大半锅。还是不见花墨白那厮从房间出来。等了一会儿,耐不住便去敲门。
手才抬起来,门就从里面自己开了。花墨白脸带倦意,连白衣也有些邋遢,这幅样子百年难见。
“哟,这是怎么了?昨夜跑出去当梁上君子了?”话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花墨白慵慵懒懒的摆了摆手,“这不是到你房间的梁上去了嘛。”
储良看着那潭井水似的眸,背脊发凉,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道:“我还给你留了半锅粥,你要是再不去就凉了!”
花墨白转道去厨房,储良在后面大叫:“快点吃,我找你还有事。”
一个时辰后,储良强拉着躺在竹榻上的白衣人来到小院的青藤架下,在那里不起眼的一隅,还有几根弯成拱状的小竹条,上面盖着油布。
这些都是储良亲自劳动所成。为了救下雨中的彼岸花。
储良垂手一指,大声嚷嚷:“花墨白!你指使老子冒雨出来搭建这么个破东西,还说是救人家,结果呢,你看看,不还是快枯萎了!”
花墨白蹲下身,噙着淡笑,看着已经糜烂了大半的花瓣,道:“我当时并没有说过,你这样做,她就能活下去。”
本以为凭储良那性子必定又是一番唇枪舌战,未料他也蹲着下来,低头凝视,伸指轻轻摩挲花瓣上仅剩的绯艳,有些无奈的叹息。
“阿良……”
“嗯?”
“有些事,强求不得。”意有所指。
储良不再说话,安静下来。良久才道:“墨白,你总说我简单的认为万物圆融,便看不得世间疾苦,但是我也知道‘宿命’二字。其实,我就是有点难过,她似乎自己,并不想活下来……”
花墨白偏头看他,默然。还是推了推身边的人,“小米粥我喝着没味道,咱们出去下馆子吧,东街新开了一家面馆,口碑不错,去尝尝?”
储良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笑:“自己记得带钱……”
翌日清晨。
花墨白又被储良从床上拉到院子里,被那小嗓子一吼,瞌睡醒了大半。
“花墨白!这花哪去了?”
青藤架下,清新泥土,阶下张着些绒绒翠翠的小草,唯独没有半枝花影。
“我还以为你放下了。”花墨白不急不躁,语气轻缓。
“怎么昨日花快枯了,过了一夜就连个影也没了?”储良小心翼翼的问:“她是——死了?”
“这个我并不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储良不信。
“她受了重伤,寂灭亦是归途,我自然是无法干涉的……”说着,白衣在竹椅上躺下,口中喃喃有话:“父神,你是否当初预料到了绛月的结局,才抹去了她的结局……水之湄,云之幽,山之巅,海之角,绎昀,谁的深情能胜你,谁的绝情又比得过你……”
终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