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总是清新得让人莫名地欢欣,衣紫夜和君垣植并立于亭中,看着园中的雨滴顺着树叶花瓣一滴一滴地落下,衣紫夜恍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她深呼吸,正要开口,却听到君垣植低沉的声音响起:
“皇叔肯定会很痛心,睿小子肯定会哭着喊着寻叔叔,那时候嫂嫂肯定被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珑儿那丫头肯定会哭得比睿小子厉害,如果我娶了衣以然,她也许会像我大嫂样整日以泪洗面……”
“你……”
“哦,也许不是这样!皇叔肯定会庆幸再没人敢违逆他了,睿小子也会为没人再威逼他而拍手叫好,珑儿也会因为再没人影响她心情而开怀大笑了,至于衣以然,嘿,也会因为没有我过的更好的……”
“你别胡思乱想!”衣紫夜是在不忍心听下去了,匆匆打断君垣植的话。她不明白此刻他怎么会说这么多话,似乎此刻不说,便再无说话的机会。
“我放不开的,从来一个字而已。紫夜,你说,为何,人们会分别?为何,人们要……死?”君垣植陷入沉思,自顾说着,并没发觉外界的变化。
衣紫夜几乎就要以为他在自言自语,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在意他对自己的称呼,虽然她对他的称呼并没有比他的更亲近。然而此刻,听着这样的称呼,彼此没有了顾虑,没有了隔阂,她觉得他如此得近,却又如此地远,让她忽喜忽忧,心情在一霎间似历经沧海桑田,却又在下一刻恢复平静。
“自古聚散有时,缘来缘去,本就不是人力可左右的事。”衣紫夜心里默默地想,我只要不要情深缘浅这样的便好。
“可是有人告诉我,人定胜天。你说,我要不要去与天搏一搏?”
“事在人为。”
“是吗?不是说凡是莫强求吗!”
“……努力并不意味着强求。”
“可是努力了也不意味着你的努力会有回报。”
“不努力便连获得回报的机会都没有了。”
衣紫夜发觉他们的谈话陷入一个怪圈中,他悲观消极,她一味安慰,他提出一个观点,她或赞同或反对。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君垣植,如此的消沉,如此的……脆弱?她和他自认识以来,哪里说过如此多的……废话?
是的,全是废话!于是她不耐心了:“说了这么多,都是一个前提,你要死了!可是你会吗?”
“……”
“不会!所以,这样的苦恼完全没必要。就算真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想,这也是活下来的人的事,与你何干?所以还是没必要。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倒不如现在开始好好珍惜身边人。”
“……原来,我居然做了这么久的庸人!”君垣植被衣紫夜说的哑口无言,半响,轻轻一笑,眼角上扬,眼睛弯成精致好看的曲线,双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比商卿卿更为迷人,衬得他愈加的神采英拔,器宇轩昂。
衣紫夜转过头,假装没看到他的笑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对着她笑,可是她却不敢看他这样的笑。
“这个,给你。”衣紫夜听到君垣植说,转过头,看到了一直握在他手中的玉箫。
“本来想着,你的琴技更甚,琴更适合。只是琴不方便携带,这箫,便作为你的防身武器吧!”君垣植恢复常态,刚刚的消沉一扫而光。
“……谢谢。”衣紫夜想了想,接过玉箫,箫身遍体晶莹通透,光华流转,这支玉箫,她曾托苏雨转还给他了,那是觉得两人之间的牵绊不宜再多。只是现在,这穆府不知深浅,有这么个防身也不错。
“本来就是想把这个给你的,没想到刚刚那首曲子勾起往事,让衣姑娘见笑了!”
衣紫夜只是摇摇头,“曲子是穆前辈作的?”
“嗯。那时……大哥刚走不久。”
“那些不开心的过去便让它们过去吧!不要,再为了那个问题迷茫担忧了!”
君垣植看向衣紫夜,撞进她双眸盈盈秋水,真挚诚恳地望着自己,对视片刻,他讷讷地移开视线,望着园内的某处。
“那把刀。”君垣植盯着远处忽然说道。
“诶?”
“穆叔离世前曾派他的弟子王华前往云阳庵传递消息,信物是他随身的短刀。只是王华在中途被南召人截杀,好在他被令母救起,而他为了顺利到达云阳庵,便把穆叔随身的短刀赠与令母转移南召人视线。”
“云阳庵?庵里有什么特别的人吗?”
“庵里住着穆一凡的妻子高锦瑜,她在十四年前便已出家为尼,一直住在云阳庵。”
“哦!那,你可知道穆前辈为何派人去找穆夫人?”
君垣植摇摇头,“应该和穆怀新和伊云人的关系有关吧。”
“你是说……”衣紫夜震惊,穆家怎么说在天梭也算望族,撇开穆家世代对天梭君家王族的忠心不二不说,穆怀新对天梭也有着卓越的功勋,如此人物的儿子,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国家勾结天梭人人痛恨的伊云?想起君垣植的执念,所以刚才,他才会那么冷淡吧?
“嗯,在路上,我便得到线报,这几年,穆怀新一直与伊云保持着秘密的联系。”
“这穆怀新不顾穆家声望如此行事,为什么?”
“怕是他的心底有太多的怨恨吧!”
“怨恨?”想他一个衣食无忧的贵公子,会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不顾一切也在所不惜?
“嗯,怕是对穆叔,还有对皇叔的怨恨吧!”君垣植幽幽一叹。
衣紫夜想起穆怀新无懈可击的伪装,他的少年老成,还想问什么,却听到凌月珑的声音在身后想起:“紫夜,你在这啊!啊,冰雕也在!”
“月珑,你来了!”衣紫夜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凌月珑的脸,她被自己这种没由来的心虚弄得郁结不已,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君垣植,见他冲着凌月珑轻轻一笑,她忽然就觉得有些乏。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苳芜院很大,衣紫夜的房间在西边,连着凌月珑和商卿卿的,房间前边的花园种满了各色的海棠牡丹,花开正艳,极尽妖娆。衣紫夜站在窗边,看着雨滴顺着花瓣滴落在地,还有落了一地的花瓣,忽然就升起了一种淡淡的情绪。
她讨厌伤春悲秋,讨厌感花溅泪,却原来,所有的伤所有的悲都是来之有因的。在她不长的十八年生命里,她享尽富贵与宠爱,这样的她与牡丹海棠如此相似。只是雨前的牡丹海棠,美丽妖娆,却经不起春雨的洗涤。那么,她呢?她选择走的路,或许会让她失去所有,或许会充满未知的困难,她是否真有这样的决心与勇气吗?
衣紫夜摇摇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忽然听到隔壁商卿卿的房间传来响动,好一会儿才停息,她疑惑地走到商卿卿房门,敲门却无人应答,心中忽地升起一中不祥的预感,于是推门而入:“卿卿?卿卿,在吗?”
衣紫夜在房中走了一圈,不见商卿卿人影,心中隐隐担忧,站在商卿卿的床前,俯身下去探手触摸零乱的被子,尚有余温,想是刚离开不久,可是是刚刚的响动又是怎么回事?
刚站起身来,衣紫夜便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心下警觉地转身:“谁”
衣紫夜昏迷前,看到一张俊朗的脸冲着自己笑,心下疑惑不已,他怎么会在这里?
花园中,凌月珑看着君垣植很久不说话,君垣植疑惑,珑儿哪里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候?“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凌月珑没好气。
“我如何知道?”
“你!”凌月珑白了他一眼,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和他置气,于是问:“你把干娘的玉箫给她了?”
“嗯,她需要防身的武器。”
“就这样?”
“你以为怎样?”君垣植好笑地说,露出一对酒窝。
“……其实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我看着紫夜甚好,不比相府千金差。”凌月珑瞥了眼君垣植,真诚地说。
“好了,知道你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成天胡思乱想!”君垣植伸手去拍凌月珑,被她巧妙地躲了过去
“你也别不好意思,反正你对那相府千金没想法,把紫夜娶来做我嫂子最好不过了,也省的我被别人误会。”凌月珑后退几步,离君垣植稍稍远些,继续说道。
君垣植笑:“越说越远,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把你当哥哥才说的。”
“有心思操心我的事,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和天游说话?”
“说的好好的,干嘛提那野人?”
“你别丈着他让你,便骑到他头顶了,凡事总有个度的。”
凌月珑撅嘴,“又没让他让!”
“你还有理了!天游他憨直淳厚,既然他把你当朋友,就好好珍惜,而不是老欺负他。”
“我欺负他?他不气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女孩子不要总这么蛮横,当心嫁不出去。”
“你!嫁不出去才好,本郡主就赖着你了怎样啊!”君垣植的玩笑彻底激怒了凌月珑,她狠狠踩了他一脚,和他大眼瞪小眼。哼,她才不认输呢!
君垣植微微皱了皱眉,好半响后轻笑一声,“王府养了你这么久,也不差再多养几年!”
凌月珑看他皱眉更来气,“养也是干爹还有钰哥哥养的我!”
“……所以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君垣植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一本正经地道。
凌月珑看着君垣植幽深坚定的眼神,愣了愣,半响才冒出一句:“你这样,我觉得不自在。”
君垣植看着凌月珑瑟瑟的表情,干咳了几声。
“哈哈,你总那么不识趣地搅乱别人的心情,现在知道自己的可恨之处了吧!”凌月珑大笑出来,“好了,刚刚被你破坏的心情又回来了,本郡主我就不陪你废话了!”说完大笑着离开了花园。
走出花园,凌月珑的笑声便止住了,看了眼衣紫夜的房门,扬眉苦笑,抬步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凌月珑离开后,一只黑色信鸽停在君垣植身旁,他取出里面的信条,展开阅读,不一会他冷哼一声,手掌微微用力,手心的纸条便化为粉屑飘散在冰冷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