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他们的车停在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开张的店铺。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其中的某一家店前。
抬起头,她看见上面的匾额写着:一壶春。
这是间茶楼,云苓跟着无伤进去,在楼上一处清静雅间坐了下来。
为了方便出行,无伤换下僧衣,穿了一身便装,头上的帽子微微遮住额头,根本看不出是位僧人。
看着男人的装扮,云苓竟有些惊艳。
这样的他,面容更为精致,她不禁想,若他不是出家人,一定有许多妙龄女子会义无反顾的投来芳心。
她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脸上,直到他抬眸望向她。
云苓这才觉得自己方才的失态,对上目光的那一刻,她脸微微泛红,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假装在看着茶楼的装潢。
这里清雅别致,算是一间上等的茶楼,更是颇有几分清音台的布局,她猜,这一定是高明投其所好找到的地方。
从他们在这里坐下,一直没有伙计来招呼他们,她才想问,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进来的伙计并没有问他们要点什么,他的手里端着已经泡好的茶,放三人面前。
云苓好奇的才才好问出,伙计礼貌的一点头,“请慢用。”说完便出去了。
和云苓的奇怪不同,无伤平淡如常,高明则端起茶壶,先到了一杯送到无伤面前。
云苓的眼神微微一动,视线随着高明的手落在才茶上面。
那味道……不正是无伤哥哥常喝的庐山云雾吗!
心中的疑问不由加深,她看向无伤,却见无伤转头望向窗外。
她的视线也随之而去,这里的视野很好,临窗而望,可以看到附近的所有街景,甚至更远一些的也能看到。
这间名为一壶春的茶楼选址很巧,算是闹中取静,在这条街上,酒馆商铺钱庄客栈种类十分齐全。
而在这条街后面街上,则稍显安静,也略显庄重,仔细看了才发现,那地方是座衙署。
无伤的目光,就落在那座衙署上面。
云苓越来越觉得奇怪,她忍不住他,“无伤哥哥为什么要来这里?”
无伤并不急于回答,他轻轻的抿了口茶,略作沉默,只说出一个字,“等。”
等?云苓不解,“等什么?”
“一会儿便知。”说完这句,无伤捻起了佛珠儿,再不多说半句。
从小到大,她一直对无伤哥哥无比信任,他让她等,她便等。
只是,从坐在这里开始,便是他们三人。
云苓看着街上,到处都没有什么异样的,来往的人也没有什么可疑的。
等,他们到底在等什么?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三年过来,云苓的性子已经沉稳了许多,可让她在这里一动不动又莫名其妙的坐上一个时辰,她还是感觉到焦躁。
而无伤,从坐在这里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坐姿,不急不躁。
阳光不再那么强烈,天色稍稍暗了一些,云苓终于忍不住,“无伤哥哥,我们还要等吗?”
“是。”他语气平淡。
“还好等到什么时候?”
“快好了。”
听到这个回答,她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些,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走了?
正想着,无伤的眸光一闪,侧头朝窗外望了过去。
云苓反应过来,随着他的视线跟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一扇打开的门上,看上去,那该是衙署的后门。
云苓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确切的说,他们还推着一辆板车。
她的目光一下子凝结起来,那两个人是里面当差的衙役,一前一后推车离开。
“是时候了。”无伤轻轻的放下茶杯,茶杯与桌子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云苓惊讶于他的话的时候,他已经起身。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看着他走下楼去,她也跟了下去。
他们就好像前来品茗的商人,喝了茶,又回了马车。
车行的并不快,云苓终于问出,“无伤哥哥,我们去哪里?”
他抬起头,轻轻掀开窗帘一角。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云苓穿过车窗的缝隙看到的正是那两个推车的衙役。
他们一路跟去,那两个人出了城,越走越偏僻。
云苓悄悄的朝外面望去,不由一惊,“前面……不是乱葬岗吗?”
说完,她刷的回头看着无伤,“我们来这做什么?”
话音才落,马车停了下来。
云苓一怔,向外望去,发现远处的板车也停下来。
她仔细瞧着,看着那两个衙一人一边,费力的把车上的东西抬下来,随手往地上一扔。
没有多看一眼,甚至还跟嫌弃,他们扔下东西立刻离开。
待他们走远,高明立刻策马过去。
看着无伤下车,云苓也跟了下去。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身处乱葬岗,四周阴风阵阵,云苓不由紧了紧衣裳,往无伤哥哥身边靠了靠。
高明四下寻着什么,在某处停了下来,回过身,“先生,这里!”
云苓跟随无伤过去,看见高明脚下的正是被方才两人丢下的东西。
这东西被白布蒙着,看形状像个……像个人形!
云苓医治过数不清的病人,也目睹很多人在自己面前离开,但来乱葬岗,还是第一次。
“打开。”无伤像是再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抗拒的看着高明用随身的刀子小心的割开外面的白布,再慢慢的将割开的摆布掀到一边。
一具女子的尸体出现在云苓面前,那女子看上去才死不久,身子还没有完全僵硬,额头上的血迹也尚未干涸。
一阵阴风袭来,云苓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稳了稳神,“无伤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她看过去,见无伤正双掌合十对着女尸默念着什么。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高明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无伤首肯,高明立刻抱起那具女尸。
“你干什么?”云苓被高明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着他把女尸抱上车,她的眼中写满惊愕,“你……”
“上车吧。”无伤神色平静,“别怕,我慢慢说给你听。”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云苓一咬牙,跟着无伤上了车。
车外马鞭一响,马车立刻朝着清音台疾奔而去。
车内云苓看着无伤从身上取出药水,均匀的撒在了女尸身上。
“无伤哥哥要这尸体做什么?”她忍不住再次问出。
无伤慢慢抬起头,看着云苓。
他的眼神扫过她的面纱,“其实,她是个可怜人。”
云苓一怔,明白无伤说的是这死去的姑娘,“无伤哥哥怎么知道?”
“你看。”
云苓硬着头皮看着那死去的姑娘,不过十七八岁,她的衣裳并非破旧,头上还有些样式简单的发饰,看样子并非受苦之人。
她想了想,“有钱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进了衙门?”
“非也?”无伤摇头,指着姑娘的双手。
云苓一怔,她看见那双手结了厚厚的茧子,显然是常常做粗活形成的,再看她的肩臂,也并非一般小姐那般柔弱。
于是,她猜测,“看样子,是个大户人家的丫头。”
只是看她的穿衣打扮,并不像下等的丫头,反而该是个得宠的丫头,这样一个丫头,为什么会进官府,还会判刑呢?
看出云苓的不解,无伤淡淡开口,“她是自杀。”
“自杀?”云苓大惊,刷的低头看着那姑娘,发现她的身上只有些淤青,而真正致命的,正是额头上伤疤。
“一个得宠的丫头,为什么要自杀?”云苓不禁叹息,这丫头才这么年轻,而且模样还十分俊俏。
想到这,云苓心中一寒,“难道……”
也许,这姑娘因为生的貌美,被这家的主子瞧上欲占为己有。或者,她本就是这家主子豢养的丫头,只是得罪了主母引起妒意才被送进官府。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她的主子想要她的命,她就没有活着的机会。
满心冤屈,让这样一个妙龄女子选择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
可是……云苓心里一震,“自杀是要下地狱的呀!”
这姑娘本就是含冤而死,还要下地狱,这……
想到这,她叹息着,低下头。
“所以,我们给她一个减轻罪孽的机会。”无伤轻轻开口。
云苓惊讶,看看那姑娘,看着无伤,“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不过你看,她还栩栩如生。”
知道了姑娘的遭遇,云苓对她也不再那么害怕,她看着那姑娘,因为有无伤的药水,尸体不但没有要腐烂的迹象,反而还如活着一般,就连肌肤还有些弹性。
“那又如何?”她问着,一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双目圆睁,“无伤哥哥!”
……
无伤看着女子的尸体,轻轻抬头,“你可决定了?”
云苓目光坚定,“是!”
山有榛,隰有苓。
凭什么,她云苓就该活在阴暗处!
她不要!
“你确定?”
“是,我确定,我不后悔!”
“你可知道,你要再一次承受削肉蚀骨之痛?而且,没有人能再认出你的模样。”
“动手吧,无伤哥哥!”
她的眼神决绝,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不怕。
……
不知过了多久,云苓才醒了过来。
即使无伤给她服了麻沸散,可她还是能感觉到噬骨的痛。
她紧紧的咬着牙,指甲把掌心硌出血来,愣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