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升越高,三月份正午的阳光已经脱离了暖融融这个词而接近于灼热,张念感觉到乌黑的头发在吸收热量之后开始烘烤她的头皮,她疲惫地注视着远处明晃晃的树林,不希望却又抱着一丝期待的矛盾心理让她无法入睡。突然,她的身体似乎超脱疲乏精神的控制在这包裹的热气中极不和谐地猛一颤,她知道如果人在浅睡眠状态长久一动不动时会发生大脑皮层反射性检测人是否还有生命迹象的状况,其中的表现就是身体局部出其不意的一动,就像她刚刚的表现。但是她却清楚自己并不是简单的浅睡眠条件反射,因为她明显感觉到一股凉意包裹了她的心脏,刚刚还微感炎热的四肢也无端升起一股寒气,这是毒发的前兆,她已经超出平时吃药时间一个时辰。
“好热啊。”耶律瀚打了个哈哈,“赵漠怎么还不来救你啊。”
“他不可以来。”张念看了看远处正在安排埋伏的吴致用,“他来了只会送死。”
“死不死是一回事,他来不来是另一回事,难道你不希望他来?”
“我让小春不要告诉他的,他不会来的。”
“好吧,反正都快死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耶律瀚扭过头让自己的脸更靠近她一些,“我问你,如果你先遇到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神经。”张念白了他一眼,“都快死了,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有啊,这直接决定我是死不瞑目还是死得其所,这是质的变化。”耶律瀚一本正经。
“那我告诉你,我还是不会喜欢你,所以你可以选择不跟我一起死了吗?”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耶律瀚垂头丧气,“都快死了也不哄一哄我。”
远处有动静,是吴致用派过去监视小春的人回来了,张念一颗心忽地提到嗓子眼,她甚至邪恶地希望吴致用赶紧排兵布阵,因为那就代表她等得人来了,虽然她知道他不应该来。
看到吴致用让埋伏的那些人收拾收拾准备回家的动作,她的心终于放下,却似是放得太低,整个人失落得不成样子,他不会来了。她原本以为他不会来是因为小春听她的话没有告诉他,直到吴致用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了赵漠如何觉得她在耍诡计如何对她的安危不屑一顾如何没将她放在心上之后,她才知道她自己是有多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到她觉得死在她对他的爱面前都没那么可笑。
“主子,他们两个该怎么办?”吴致用手下上下打量他们两个,像是在打量两道案板上的菜。
“该怎么办怎么办吧。”吴致用极不耐烦,他对这两道菜毫无兴趣,他要的菜可没有来。
“是。”那手下拿刀在张念脖子上比来比去,比了好久就是不下刀。杀人是个技术活,如果是在打斗中砍中别人,为了防备对方反扑必定补上几刀让他彻底断气,在这期间杀人的人脑子里无暇想太多,手起刀落均是顺其自然,但在面对一个束手待死的人的时候,这刀就怎么砍都不对了,因为杀人的人开始思索怎样才能一刀将对方捅死,若是捅错了方位,导致对方流血不止甚至嚎哭挣扎,他这种喜好速战速决的杀手极难忍受就算了,还在一旁围观的领导不高兴了就大大不好了。就像杀鸡一样,若是割破脖子放血,那只鸡必定会挣扎到血流尽,这对于杀鸡的人来说也是种心灵的折磨,而且顾客看到了也会觉得不专业,于是很多杀鸡的都选择用刀一下将鸡头砍下,万事大吉。说到底,这位手下心理素质还不够硬,而且没有杀鸡的经验,踌躇了半天就是不下刀,张念低着头等死都等得不耐烦了。
“蠢货。”吴致用夺过他手下的刀,“杀人都不会吗?”
“属下该死。”那人吓得脸色惨白,“属下……”他话还未说完脸色就变得更白,两眼一挺直直倒到地上,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
这一幕把张念也吓到了,吴致用这杀人于无形的功夫都练到这么厉害了?
“赵漠!你不是不来么?”听耶律瀚的语气似乎宁愿死也不要别人来救他。
“赵漠……”张念狠狠眨眨眼睛,眼前这位提着剑面无表情眼神冷得连这三月春阳也望而却步的人没有消失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来了。”听吴致用的语气似乎自己是一个一直在等他的深闺怨妇。
“我来了。”赵漠的回答如叶底轻风。
张念看着两人理所当然的一问一答,有种两人即将弃剑抱在一起的错觉。
“你一个人来的?”吴致用继续营造幽会的氛围。
“不是。”赵漠不是很配合,“你也不是一个人在等我。”他挥了挥手,刚刚还静悄悄的树林立刻冒出一圈人头,还各自拉弓搭箭,姿势动作娴熟一致。
“你不怕我杀了他吗?”吴致用将剑架在张念脖子上,他很后悔刚刚让那一群埋伏的人早早回家。
“我来不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杀你。”赵漠语调依旧平缓,却让人不寒而栗。
张念刚刚燃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死活。“姓吴的,你要杀就杀好了,磨磨唧唧一点都不像个爷们。”她赌气似地说道。
“喂喂,别冲动,她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你拿她当人质总不会死的,你别杀她。”一边的耶律瀚抢道。
吴致用似乎觉得耶律瀚说得没错,解开张念的绳子将她挡到自己身前。
刚刚埋伏在四周的赵漠手下将包围的半径缩小,转眼间就是一圈闪闪发亮的箭头对着他们,只待赵漠下令,张念他们就会被戳成刺猬。
“赵漠,你还不动手?”张念盯着他的脸庞,“吴致用是你的大对头,你今天不杀他以后就很难找到这样的机会了。”
赵漠眉毛轻轻动了动,似乎对她的话有所动。
“你给我闭嘴。”吴致用将刀更逼近张念的脖子。
“娘娘腔,你别激动。”耶律瀚已经解开绳子,对张念的处境颇为担忧。
赵漠和他的手下一步步逼近,吴致用拖着张念往后退,很快就退到山崖边,虽然是背对,张念还是可以感觉到从悬崖下往上吹的对流风。
“快别退了,要掉下去了。”耶律瀚急得满头大汗。
赵漠依旧无动于衷,如一尊雕塑一般冷冷看着眼前的景象,头顶束成一股的黑色头发在风中扬起发尾,衬得他一张俊脸更加冷酷。
张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四周一切危险和纷扰都被她抛到脑后,这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爱的男人,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她,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失败,她一向很会为自己打算,可是这一次,她真的错了。以往美好的一切化成一声声嘲笑回荡在她耳际,她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落到脖子旁的刀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碎裂的水珠在阳光下晕出绚烂的彩虹,她闭上眼睛,绝望笼罩住她。跟他不爱她比起来,死又算得了什么?
耳边寂静一片,似乎连鸟儿也被这压抑的氛围吓到唱不出歌,良久,响起赵漠柔软的嗓音,被风撕扯得不甚清晰,却一字一字落在张念心上,有如美妙的乐符在她心上弹奏出这世间最美好的乐曲。他说:“你放了她,我饶你不死。”
张念睁开眼睛,赵漠温柔的眼光正好落到她还模糊的眼里,她开心地露出笑容,眼泪却落得更凶。
“叫你的手下放下武器退出去。”吴致用命令。
赵漠无奈地摆摆手,身后那一圈人将弓箭放在地上迅疾地消失在树林中。
“你给我自断右手。”吴致用越发得意。
“不要。”张念从刚刚的喜悦中回过神,赵漠若是断了右手可就是个废人,这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还不动手?”吴致用将张念面对悬崖,“你再不动手我就把她推下去。”
张念背对赵漠,看不到赵漠的反应,这让她更加心慌,只听身后坚定地一声“好”,她大叫一声“不要”,突然挣脱吴致用的手臂纵身跃入深不见底的悬崖中,她爱的人是要成大事的,不能为了她一个人毁了一生,虽然杨过断了右臂还依旧成了一代大侠,但这不是武侠剧,赵漠不是杨过,她不能让他自毁前程,而目前唯一能让他不自残的就是她这个要挟消失。
绑着她双手的绳子在她跃下去的时候蓦然开了,内心深处的求生意识让她顺手抓起崖壁上一根藤蔓,她的身子晃了两晃,悬在半空,她还没有死。
“张念。”随着一声响亮的叫喊,一个人影从她头顶坠落,她无可奈何地空出一手抓住他,刚刚还稳稳当当的藤蔓立刻发出与崖壁尖锐的摩擦声。
“你没掉下去啊?”那人惊讶地看着她。
“刚刚不会,现在恐怕就会了。”张念觉着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着他很多,无力道:“你在上面好好的,为什么要下来。”
“我不是说要跟你一起死的吗,我以为你掉下去了,所以就跳下来陪你。”那人颇为委屈自责,自己抓住张念下方的藤蔓。
张念叹了口气,却不再说话,她害怕自己说话的振动会让那藤蔓支撑不住,她还要等上面的人来救她呢。
崖上传来兵器交错的声音,赵漠一定是和吴致用打起来了远处崖壁上的野草轻轻颤动,有风来了,而且就快吹过来了,张念抬头看着岌岌可危的藤蔓,脑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
那阵风并不算大,吹在人身上还算是很舒服的微风,可是在这个情景下却变成了一把利刃,足以葬送两条性命。悬挂着两个人的藤蔓轻轻晃动,嘣地一声发出生命的绝响,张念下意识大叫,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落。
她仰起头,天空很蓝,白云很美,飞过的鸟儿很欢快,她该告别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