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朗苦笑，只听月光神态自若说，“苏德馨走得匆忙，他之前借我的书没还，找了好几家书馆都配不齐，今天路过，看门开着。就进来了。我们叫了门的噢！”
女人一脸不信任，见月光一幅爱信不信的样子，走到德朗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逼得德朗不由得后退两步，“不可能！你认识我们家大少爷？”
“我……是的，认识。”德朗不擅说谎，点头称是。
女人一听，双眼蓄泪，便要夺眶而出，拉着德朗的手，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我就说嘛，德朗少爷肯定要回来，他此刻是不是附在你身上啦？”
德朗连连摆手，月光见状，只得说：“我们就是路过，姑姑没事我们就走了。这本书，是苏德馨借我的。”
“你告诉大少爷，我跟松子爷爷就在这里给老爷守房子，他还有什么心愿就拖个梦，我们帮他做好。”女人也不阻拦，对着德朗说。
月光拉着德朗夺门而出，来到街上，捂弄着心口说道，“他是松子的奶奶呀？”
德朗“晤”了一声，“她认出我了？”
“不会！”月光很自信地说道，“我娘拿来的宝贝，戴着这易容馕，连声音都变了，她如何认得！”
“不过，一个人的神态和气质，是很难改变的。松子奶奶从小看我长大，一眼就认出是我。”
正说着，街对面一个人正凝望着他们，眼光颇有深意。
“赖雨农！”月光靠向德朗，背对着街面，低声说道，“他怎么在这里？”
德朗眉峰一聚，叹道，“人称'鬼见愁！'，自然不容易相信我那么简单就死了。”
”你们之前熟悉吗？“
”有过交道，他之前一直跟着胡副官，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直接对委员长负责，野心大，也颇有手段。“
”你说，他看到你会怎么样？“
”他注意到我了，肯定是我们进门的时候就盯上了，不能躲，只有迎上去！“说着便一个健步，小跑到街对面，直接跑到赖雨农跟前，”你好！我是大公报的记者，我姓陈，请问赖雨农先生，您有时间做个专访吗？“
赖雨农朝后一躲，皱着眉头，“走开！”
“耽误您五分钟，关于人事厅苏局长，他的大儿子确定是叛逃吗？听说他在美国的时候就跟苏共有接触对吗？”德朗掏出钢笔，准备记录的样子，“刚才我们在他家采访了佣人，他们已经举家迁往美国，这么说，大公子跟家庭脱离了关系呢？还是上面对他们特别保护？大公子出现这样的状况，对新组建的中央空军有影响吗？”
赖雨农狠狠地一甩手，转身离开。德朗仍不罢休，一路追着，不断提问。直到赖雨农钻进汽车里离开，他才缓缓停下脚步。月光追上来，拍着德朗的肩膀，笑着说，“大记者！你把人家吓跑了！”
德朗道，“干这行的，最怕曝光。多少家属恨不得啃他骨头。”
“他是干的哪行？”
“特务啊！密查组的特务，就像明朝的东西厂。”
“你已经死了，他还在你家门口监视什么呢？他不相信？”
“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就算我死了，还有同伙呢？”德朗苦笑道，“象他那么狡猾多疑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什么。”
月光忽然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是笑非笑，德朗看到她柔软纤长的睫毛，双眸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一阵口干，嘶哑着声音问，“怎么？”
“刚才你被松子奶奶一句话差点暴露自己，蠢笨得可以，现在面对大魔头，却神态自若，几句话就把他吓跑了。”月光脸上新增的小雀斑随着她的笑容跳动，越发可爱。“娘说，你大智慧啊，我的哥哥。”
“噢！”德朗移开眼睛，“咱娘真会表扬自家孩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朝梅园外走去。
不能直接往车站走，两人便坐车在报馆门口溜了一转，果然有人跟踪。
“没办法！走，上鸡鸣寺！”德朗让车夫转头，朝玄武湖边走。
刚下车，远处便也立刻有一辆黑色汽车停下来。德朗拉着月光并没有朝寺中走，而是转入一处小巷，靠在墙边。
不一会果然一个人影朝着小巷过来，还没站稳，德朗伸手一抓，那人便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随后跟来一人，德朗右脚蹬地一个横踢，将他手里的枪踢飞在地，来人也不示弱，双拳一轮，自外内博，德朗躲闪不及，差点挨了一下。
他大怒，一脚将地上那人踢飞，接着一个右劈腿，使拳那人便被脚掌抵在墙上动弹不得。“你还会用泰拳！说！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人咧嘴不说，坐地上的另一人捡起枪，对准德朗，“废话！放了他！”
只见德朗双眼下沉，眉峰一憷，黑影闪过之间，那人手里的枪已在德朗手中，五指一轮， 弹匣便“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月光弯唇一笑，上前扣住一人拗到小巷尽头。另一人则还在德朗脚下。
“谁要你们跟着我的？”德朗怒问。
“哼！”那人不屑地一转头。
“噢，是赖处长要你们来毁我手里的采访资料？”德朗不怒反笑，“跟胡副官的泥腿子跑会有什么出息，为什么不考虑直接跟胡副官呢？”那人本来眼睛斜睨，听德朗这么一说，竟有些动容。
德朗趁热打铁问道，“你的泰拳学得不错，叫什么？”
“严铁令，家传的拳法。”
“噢！赖雨农最近又盯上哪家了？”德朗垂眼问道。
“我，我想直接跟胡副官说！”
德朗瞳孔一缩，沉着嗓音问道，“凭什么？”
严铁令犹豫了一会儿，“苏德朗没死。”
“噢？”德朗心下一沉，赖雨农果然老奸巨猾。虽然他此刻非常希望知道原委，但再问下去恐怕节外生枝。
“赖雨农还不知道，他只是怀疑，我要见了胡副官亲自跟他说。”严铁令凛然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给我一天时间，你先回去。”德朗放开严铁令，转而问道：“你们跟踪我做什么？”
“赖雨农怀疑其中有蹊跷，盯着苏家宅子半个月了。今天接到消息，说有一男一女进去，他带着我们立刻就来了。结果你是报社的，他让我们查查你们还有什么发现。”严铁令盯着德朗看了一会，“看来你不是报社的。”
“哦？”
“你是胡副官的人？还有人也在跟进这件事情？”
“啊，是。”德朗望望天，“时候不早了，明天你到鸡鸣寺，自会有人带你去见胡副官。”说着便叫了月光离开。
刚出巷子，听身后“嗯！”地一声闷哼，有人倒下。
月光正要回头去看，德朗拉住她，“是那个同伴。”
月光跟着德朗拾级而上，朝鸡鸣寺走去。她挽着德朗笑道，“哥！你脚法不错噢。”
“那是。”德朗费力抽开手臂，“佛门胜地，还是不要调皮了。”
“这套脚法叫什么？”
“叫跆拳道。在美国训练时，有一个教练来自大韩，这是朝鲜的国术。你觉得好，以后我教你。”
正说着，便有一名年轻僧人迎出，月光看见正是那天接待她们的那位。
“守正师父正在跟主持师父面见要人，他算准施主近日会来，命小僧在此恭候。”
德朗和月光心下一怔，犹豫不前。
年轻僧人见他们神色异样，“呵呵”一笑，“施主所用之物，本是守正师父所创，还请不必惊慌。”
说着便把他们二人带入那日小憩的禅房。
稍事休息，僧人便从房间地板夹层里，抽出一个木匣，这木匣看似普通，里面放着一本线装古书，他轻手拿出递与德朗，“守正师父让施主带着此书上路。”
德朗双手接过，一看，上面字迹斑剥，隐约看出是“奇经八脉考”几个手书篆字。
德朗不解，月光却“咦”了一声。
“你认得？”
“ 是李时珍的原本，居然还能保存自今。”
僧人“呵呵”一笑，“姑娘这般年轻，居然也知这本乃明代原本，真是好眼光。此书本是施主母亲所有，如今物归原主，还请妥善保存。”
德朗一听是母亲雨薇夫人的东西，存于此处，想必非常宝贝。自己这就要亡命天涯，带着这东西不太方便，于是说道，“我四处奔波，带着恐怕遗失，还请师父再代为保管几年。”
“呃……这……”年轻僧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月光在旁边对德朗说道，“带着吧，这本医书，商务书局一直有发行，本来也不稀奇。只是因为是雨薇夫人所有，才显得特别珍贵。”
德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好，便收起线书，请僧人想办法避开耳目带他们二人去码头。
药师佛塔塔顶。
守正法师身旁，一个身着戎装，身材挺拔的年轻军官负手而立。二人的眼睛追随着渐渐消失的三个人影，军官才闭上双眼似乎陷入回忆，“当年在大帅府，我们第一次见面，德朗雄姿英发，我也是壮志踌躇，那时我们便一见如故。大帅亲选了30名赴美特训的飞行员，他是我国第一批具备正规的军事技战术飞行技师。我以性命为他担保，但愿他能平安等待昭雪的一天。”
守正法师双手合一，轻念一声“阿弥陀佛！”
……
南京城水网交织，人工运河与自然江河纵横相接，长江码头人潮如织，停泊着数以千计的船舰，有的会漂洋过海，远至台湾、海南岛和日本、朝鲜半岛等地，并南海诸岛均有着密切的往来。
往重庆的闸口旁，月光在人群中看见等候多时的白夫人婉裴，挥着手招呼着。那边德朗正和年轻僧人道别，交代他一些话语。
“施主一路小心，虽有小僧一路陪同，可是暗中还是跟来了不少人。”年轻僧人双手合一，转身要走。
“小师父，明日有一名唤严铁令的南方人，想见见胡副官，拜托师父。”
年轻僧人点头离去。德朗身形未动，眼角瞟到人影一闪而过，当下便拉着月光婉裴随着人流进入闸口。
这是一艘百米长的长江客轮，四层楼高，三人提着行李，经一等舱入口检票。汹涌的人潮中，德朗分明看见两个蓝衣壮汉被挡在三等舱的检票口外，气急败坏。这艘客轮是长江上最大的一艘，四百个舱位，可载7000余人。一等舱在船顶，只有十个舱位，不知白夫人用什么方法和身份买到这两个靠近船尾的舱位，这十个舱位均有一个小平台伸出，独立性和私密性都有保障。
德朗知是白夫人婉裴特意之选，为他不在众人面前暴露狼狈之态，心中感激道，“娘亲好本事！给我们找到这么合适的舱位。”
婉裴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道：“那，还不得靠你家给的大把银票。”
德朗嘿嘿一笑，“薇薇姐喜欢做生意，我和父亲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家公司。德朗谢谢娘亲安排！要不是这趟逃命，我哪有时间来如此豪华的放松旅行！”
婉裴点头，看看德朗，知他苦中作乐，怜惜地说，“何苦让你来受这番朝不保夕的生活。”
正说话间，船笛长鸣，舱外一个小孩的声音兴奋地说道，“起航了！起航了！”
月光跨步出去，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身着蕾丝长裙，在走道四处欢呼。
看到来人，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很有礼貌地叫了声“哥哥姐姐。”
月光见她皮肤雪白，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圆眼睛、圆脑袋，一笑起来，嘴瓣儿就变成了一轮弯月。忍不住捏捏她肉肉的圆脸，“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子咯咯地笑着说，“呵呵，我叫何小满！”
正说着，一个清脆的女声唤道，“小满，跑哪儿去啦？”前面不远处得另一间舱房里，一个高挑的时髦女子扭着腰出来，看着月光和德朗，笑着打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