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7.30分,全校教师准时地坐在了,会议室的长方形的大会议桌前,徐校长一人坐在会议桌的一头顶端,我们则分坐在她左右两侧,那阵势如同电影里演的,蒋委员长在开高级将领战前动员大会的样子一模一样。
此时,徐校长不苟一丝言笑,表情严肃。和我早上看见的徐校长判若两人。她扫视了一下左右,开始讲话了。
“今天是开学的第二周,我们学校的教师已经全部到位,总共一十四人,(后来我才知道,学校老师中只有三名正式老师,其余的,四位民办老师,七位代课老师)通过一个星期的接触,我们之间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在此,我就不一一介绍了。然而,我要特别介绍的是,今天才来的徐月生老师,我们欢迎徐老师,从今天起,成为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与我们一起生活,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了热情的掌声,大家都转头看着我,报以友善的点头与微笑。
我不得不站起身,逐一点头谢过。
“坐坐坐!”徐校长向我虚点着手,示意我快点坐下。校长接着说:“我在这里再次强调一下,我们的一言一行,都是500多学生的榜样与表帅,有些事,我们自己都做不好,怎么有脸面去要求我们的学生去完成呢。是吧!打铁,它还得要自身硬。每天,早6.30,准时起床就不能拖拉,晚上,在这个时间里,要备好明天所要上的课目的课时计划,这个课时计划得要一课时一课时地写好,这是半点都不能马虎的,它关乎我们的教学质量;关乎我们是不是误人子弟;关乎我们老师及学校的声誉。这个课时计划,我和徐寿勇主任会不定时地,对在坐的每位老师发起突击性的抽样检查。希望大家要有一个心理准备。不要到了时候,说我没有强调没有讲,不要到了时候,我们之间互相都不好看相!”
此时此刻,我不免肃然起敬,对徐校长刮目相看。是的!唯有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的学生,才对得起老师这个称号啊!这正符合了,我对老师的心理预期。
“还有这个每天的值日老师要带领各班值日生,把学校周边卫生、教室环境、课间广播体操的纪律以及各班学生迟到早退的考勤,一一认真细致地填好,并备案,这些都要做为一项硬指标,纳入并成为考察各位老师今后工作表现好坏的考勤中去打分。关于这个纪律,我要特别点名批评的是,这个一(2)班课堂纪律很差,简直就是乱糟糟。我们做老师的,怎么能这样放纵学生,容忍学生在课堂上乱来呢?这就是失职!是严重失职!”徐校长突然把声调提高了八度,把‘失职’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大家都低头默不作声,办公室气氛一下紧张起来,终于,说到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上来了。
“我原以为,吴桂花老师能把这个一(2)班的班主任重任担起来,看来我错了,这太让我失望了!我决定:从今天起,撤去吴桂花老师一(2)班班主任的职务,让我们新来的徐月生老师担任!”
我头‘嗡’地一声就大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有人用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我。坐在身旁的志强使劲地捅了一下我。
“我……”我像是被挤压到了极限的弹簧忽地松去了力道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紧张得刚张嘴要推辞。
“有问题吗?你可不能也让我失望啊!”徐校长投来亲切、无比信任的眼光,询问道。
“我……我……我愿意!”话一出口,我自己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莫名其妙地,我怎么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了呢?难道是对“幸灾乐祸的眼光”的抗争?还是对徐校长的“信任你”而产生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抑或还有别的?唉!反正是答应了。已经成了即定的事实,便开弓就没有了回头的箭!
“好!我就欣赏你这种迎难而上的性格!大家都看好了,我是不会看错人的!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徐校长欣喜地大声地叫起来,她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泛起一层兴奋的光泽。
“哗哗哗……”办公室里竟然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多响一声,便在我心里多了一份沉甸,最后,竟然在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慷慨就义的决绝。
从学生转变成教师不光是一个人身份的转变,也是一个人思维模式的全方位的质的改变与提升。既然要干,我就要像个老师样,干出一点名堂来!我暗暗地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每当我走进教室,看着学生们一张张稚嫩的脸,我便恨不得,一下两下,就把我所知道的都教给他们。
我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凭着一腔热血,顶着嗓子干涸冒烟,不惜冒着喊破喊哑嗓门儿的风险,牺牲自己平时的休息时间,无偿地为学生加班加点上课补习。然而,可惜得很,收效却甚微,效果却寥寥。这真是欲速而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原来,教学并不是一件简单而容易的事啊!
好在,学校就是个大教堂,大家老师在一起集体办公,便或多或少地,能听到有些老老师谈到教学工作上的好经验,说到工作中的好点子。这其中让我特别深有感触的是,说到老师一定要在学生之中树立起威信。说,有了威信,学生便有了怕处,上课才会有一个好的课堂纪律,教学才会顺风顺水。那么,怎样树立威信呢?无一例外的都涉及到了体罚学生。
那时,在学生面前威信最高的老师,要数朱金胜老师,他一直带五年级毕业班。很奇怪,不光五年级本班的学生怕他,就是别班的学生迎面遇上了他,都怕得绕道走。看见了他,学生们就像是见到了瘟神,像蛇见到雄黄!
他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民办老师,他到死都没能转正,吃上国家粮。他同时还是一个老鳏夫,因为没有女人的打理,他有点不修边幅,给人的印象,好像他一年到头都是穿着一件灰蒙蒙的中山装,总是不苟言笑地抄着个手,勾着个头走路。据学生说,最让他们害怕的,是他的一对斗鸡眼。当他盯着左边的学生看时,却把右边的学生吓得要死,以为老师正盯着右边的自己呢!
一个星期里,我有两节五年级的历史课。记得第一次走进五年级教室时,黑压压的九十多名学生挤在一个教室里的场面,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同学在一间教室上课,那气势磅礴得能给人以强烈的无形的压迫感!然而,教室里却安静得出奇,仿佛是“人去室空”了一般。
那个时节,也和现在一样疯狂地追求升学率,而且丝毫不比现在逊色。五年级本也应该分成两个班的,校方苦于寻找不到第二个,有朱金胜老师这样有威信,能镇住学生的老师,为了保升学率,只得两班合并成一个班。所以学生挤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初时站上讲台的我,面对如此众多的学生,心里不免有一些紧张,说是讲课,估计也只是埋着头,看着书本照本宣科。可是,教室里从上课到下课至始至终都是安静如一。当时,我心里还在想,五年级就是五年级,学生大了都懂事了,知道学习了。可当下课铃声响起时,却见朱金胜老师从后排站了起来,笑着说,徐老师,课讲得不错。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朱老师在后面帮忙压阵啊!难怪呀!我吃惊之余,内心竟然涌起从未有过的蒙羞感,身为一名老师,管不住自己的学生,搞不好课堂纪律,这等同于是在骂这位老师无能,是在拐弯抹角地说这位老师很失败,不合格!
我读书时,有一位生物老师,他上课时,老师的讲课声从来就没有超越过学生的吵闹声。起先,我为老师鸣不平,热切期盼老师能早日收拾班里的乱象。老师可能也觉察到情况的不妙,一度也有过吹胡子瞪眼,向捣乱的学生抛掷黑板擦等的打击举措,可惜收效极微,班里的吵闹声却有愈演愈烈变本加利的趋势,最后终于失控。我的心情也郁闷得从满怀希望跌落到失望惋惜,直至对自己的老师也产生了轻蔑的错误看法。我不希望老师的悲剧,在我身上重演。
“朱老师,您是大忙人,以后我上课就不麻烦您来坐镇了!”等朱老师走近我身旁,我婉拒道。
“不忙,不麻烦的,我们是同事,这么客气干嘛!”朱老师猛一下子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极好心地客套着。
“哈哈……朱老师,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我不可能总麻烦您吧!您放手,让我试试,好吗?如果我不能维持好课堂纪律了,再请您来帮忙怎么样?”
“哦”朱老师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我估计,此时,他心里一定在怨我不识好歹。但他还是好意地提醒我,说:“徐老师啊!我们这个班有一点复杂,学生一多,嘴就碎,这是你能看见的表象,这里没有你看不见的,所不知道的,便是这些孩子读书晚,在外面野惯了,并且,有八九位学生都有十七八岁了呢,你今年才十九吧!徐老师,你自己想想,你能压得住他们吗?”
“试试吧,不行,再麻烦您!”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朱老师的再三好意。
“好!那你就试试吧!”朱老师对我终于失去了耐性,脸部表情复杂地笑笑,走开了。那怪异样子,有等着看好戏的意味在里面。
转眼三天就过去,又到了要去上五年级历史课的时间,我踏着上课的铃声,手拿课时计划书,缓慢走进了五年级教室,我飞快地扫了一眼后排,发现朱老师果真没有来。我的心无来由地怦怦地急促地跳了起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浮躁的心神,再走到讲台中间,叫道:“上课!”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下!”
“嗬嗬嗬嗬……”突然,最后排传来了肆无忌惮的笑声。这笑声听起来刺耳异常,里面充满了挑衅与轻蔑的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