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刘焉正思虑镇守汉中之人选,苦于无人之际,蓦然想起一人,便差人去请,你道那人是谁?便是在蜀道前救过刘焉一命的张鲁,鲁与焉一路到成都后便拜辞而去,在绵竹、成都等地传教布施,两三月间就收了一大帮徒子徒孙。
刘焉闻之,起初并不在意,后来怕鲁不怀好意,重蹈黄巾覆辙,便以还鲁救命之情为名,派其去守汉中,以防蜀中人心被天师道所惑,以致思变。
那张鲁究竟是道士出身,跑到汉中地界后没几日便不理政务,倒是到处奔走传起他祖父的天师道来了,当地人闻太守传教,以为奇事,纷纷争相观看,有些听的入迷的,当即入教,后来张鲁至中年,贪婪敛财,欲入教者需缴纳五斗米,方可算是教众,故时人号称“五斗米教”。
那汉中算是益州门户,也属偏安一隅,一人交五斗米并不算多,然十人、百人、乃至千人万人入教,则胜五斗米数十倍矣,况战乱之时,粮草乃第一要物,军、民皆需,如此积囤,抬高粮价,岂不是伤天害民的勾当么?
后来有日,朝廷派使往蜀中传诏,竟被张鲁手下当成黄巾余党误杀,刘焉闻之大怒,派兵欲攻张鲁,无奈被手下人劝下,道是贸然进击万一激起张鲁反心,定又致黄巾之祸,故望以大局为重,与民养息,少动兵戈为上,刘焉听后,方才罢手,只遣人责问张鲁而已。
那张鲁杀了汉使,又得刘使责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兵绝塞汉中与中原各个隘口,又派人至益州、汉中之间,沿路上多立旗帜,多设关卡,以为疑兵,此后刘、张二人交恶,引为世仇,蜀中与外界通讯隔绝亦自此始,刘焉死后至其子刘璋继任父职后三十余年,未与朝廷来往交通,直至刘玄德入川,方才知讯,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王允在豫州妥善安置难民,粮草问题亦得荆、益二州相助,黄巾军虽来数次骚扰,但都是些散兵游勇,不足为惧,豫州地方,渐复生机,田间鸡犬相闻之声不绝于耳,城中商贩百姓,亦开市互相贸易。
王允见民心方定,刘焉遇刺一事,慢慢提上日程来。思量若派人上呈,定遭那十常侍扣下,自己去跑一遭,一来恐城中民心动摇,二来怕十常侍于半路上行刺,思来想去,立马饱蘸笔墨,作信一封,将刘焉之信并证物,一并包裹,派心腹之人快马至洛阳王寻处。
那王寻乃是王允之弟,现为侍中之职,不几日接到兄长信件,打发来人后便拆封皮观之,信中将那前后缘由情况,一一具细说明,又言自身本待亲入京城,面呈圣上,无奈豫州刚定,抽身无法,望弟代为转呈,若除贼成功,自当感激涕零等。
王寻看罢,泪流满面,自道:“我王家世家大族,累受皇恩,寻身为汉臣,自当为国除贼,只苦于无证无据,今兄长所送之物,乃天亡贼也。”随即将虎符和刘焉信件藏于贴身之处,回了王允信件后,又写了封长长的奏疏,将那十常侍罪状,一一陈列,预作明日上朝弹劾之用。
再说王允派人至洛阳后,每日心神不宁,忽一日接到王寻回信,允急忙打开看时,发现其言甚为犀利,最后又慷慨激昂,说道若败,则与十常侍同归于尽矣,允读罢,不禁以手扶额道:“吾弟言之过激,若朝堂之上如此,怕是有性命之患矣。”
不几日,洛阳内廷有诏书传到豫州,王允急忙摆出香案,迎天使至中堂,随即下跪听宣,其诏曰:“朕闻宦官之身,乃残缺之体,污秽之身,进宫侍奉,实属不易,朕与先皇优待之,张让等忠君为民,深得朕心,此乃国之栋梁,朕呼之“阿父”若张让等有罪,岂非说朕之不明耶?
今王允、王寻、刘焉三人结党谋私,肆意捏造行刺之事,欲污张让等,罪在不赦,本待重刑治典,兹念其平黄巾,治百姓有功,故削王允、刘焉其职,贬为庶民,迁回原籍,闭关思过,待有补缺之日,再行起用。
王寻以下犯上,朕屡屡相劝,尚不知悔改,其罪不赦,责令杖刑一百,配至青州,将功赎罪,钦此。
王允听罢叩首谢恩,接过诏书后便脱下官服,只在那溘然长叹:“嗟乎,吾等竭尽股肱,竟遭如此下场,吾恐汉室将不覆矣,云游天下,世居深山,方为人道。”言罢后半晌不发一语,只不时流出几行泪来,那堂下衙役和军士见到此景,亦不觉落泪。有些个怒目圆睁,拔刀上前,欲图不轨之事,皆被王允斥退,那天使也是宦官出身,在那深宫禁院里待的惯了,那里见过刀剑相向?当场被吓的魂不附体,慌慌忙忙的跑出府衙,直奔洛阳去了。
次日,王允先将印绶交割,后将豫州境内各个郡县情况分类归案,交代完毕后,只带一骑一剑,及日常物品等,没想刚出府衙,便见百姓竞相争前,欲为王州牧送行,王允一步一安慰,这才出了豫州城池。
这王允出城后不知目标,直往北走,于路上风餐露宿,昼行夜息,一出豫州地界,那官道两旁,灾民遍野,扶老携幼者不计其数,道上都是军马来回,传递消息,前方混战一片,哪管得了百姓?因马快而被撞死者又是许多,诸如此类,言不胜举。
一日正行至冀州常山郡治下,见一村落依山脚而建,乍一看不是一般的隐秘,进村之后,见百姓虽是布衣粗陋,亦称不上安居乐业,但比那沿路灾民要好得许多,王允下马正要询问,忽见背后有人喊道:“贼来也!”众人听罢急急忙忙,那耕种的丢下器具,织布的扔下梭子,就连那熬粥的老妪也放下釜炊用具,往山上一瘸一拐而去,王允怪之,自己言语道:“好一片秀丽村庄,哪里来的贼寇?”
那逃跑之人中有些好心的,便往王允后面指去,允回头在马上一望,见不远处尘头四起,似是有几十骑人马飞奔而来,允急忙纵马,随着村民一同往山上去,队伍之中,忽见一对夫妇带着垂髫幼童,寸步难行,在细看时,方明那妇人怀着身孕,故而走的慢了,眼见得众人大多已上山逃难,又闻得背后喊杀之声,允急忙拦到那对夫妇前面,大叫道:“众贼忽来,事情紧急,夫人身体不便,还请速速上马。”
那夫妇乡下之人,有见异乡人骑马拦路,惊的面如土色,顿时呆在那里,那王允那还管什么礼数,乘着力大,一骨碌把那妇人拎起载于马上,自己随即抽劍下马,边把那儿童扶上马,边道:“允外乡之人,初到贵地,即遇贼寇来袭,夫人怀孕在身,身形不便,当骑马速退,郎君随后,允自步行护之。”那夫妇听了,方才心定。
王允一路跟随,及至山洞之中,心始方定,那夫妇见脱离险情,亦自欢喜,当下全家三口朝着王允倒头便拜,以谢救命之恩,允急忙扶起,问起地方姓名,那汉子便道:“小人姓赵名季,排行第四,此间乃冀州常山郡真定县境内,因此间姓赵者甚多,此地便唤为赵家村。”
王允点头,又问道:“我看此地山清水秀,正是世外桃源,何故又来盗贼一说?”
赵季道:“恩人有所不知,此伙盗贼原是黄巾余孽,为首的姓张名更,原是贼首张角远亲,因朝廷派大军围剿,屡战不力,故与大军失散,流落至此,我等村民见他可怜,便给了他些米面饭食,没想他见此地甚好,便赖在这里混吃白喝,没想被我等驱逐出村后,匪性不改,不知在那里召集了一批旧部,做起打家劫舍的勾当,周围村落,尽受欺凌,赵家村因地势较远,每月只来个一两次便罢。可张更生性残暴,杀人劫财,无恶不作,故每每来时,我等村民皆保命为上,躲入山洞之中,他只劫些财物家什,便扬长而去。”
王允沉思片刻便道:“那郡县府衙为何不出兵剿匪?”
赵季叹息道:“恩人,那黄巾反贼岂是那官军对手?只是各州州牧拥兵自重,一战之后,只收降余众,有溃不成军或失散者,并不深入追剿,美其名曰穷寇勿追,实则放虎归山,成流寇之势也。”
王允自思道:难怪在豫州时竟有如此多的黄巾流寇!原来是各地州牧不肯尽力向前,若是失散众贼合并一处,势成祸患矣。
赵季见王允沉思不语,又道:“恩人,如今这乱世天下,又加天灾人祸,这常山郡连年赋税徭役,百姓苦不堪言,故而黄巾一起,万民响应,及至朝廷出军平叛,又让我等缴纳物资,以充军饷,村中亦有入行伍之人,但每每回乡,却身无分文,战袍毁损,亦无新衣,想必军饷定是给那贪官污吏夺了去。小人平日也趋市交易,虽闻有捷报,然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人眼见的实处,便是那张更杀百姓,劫财物,霸人妻女,人言朝廷有所作为或不作为,一看便知也。”
王允听罢不禁叹息起来,想自己为官多年,所治经典,所读之书未尝不少,平日所定之策,亦无不为民着想,但只是些减赋少税的浅功夫,只能治腠理之疾,让百姓吃饱穿暖即可,但今番乱世,犹如骨髓之疾,前番那些减免赋税之类,只是杯水车薪而已。若不是此番亲历,又哪能领会得此悟,体会得到民间疾苦呢?
后来大将军何进进位,擢王允为司徒,任上屡屡为百姓解难,何进死后董卓掌权,又设连环计智除董卓,为民除害,然终究居功自傲,及李催郭汜兵犯长安时,言为董卓报仇,献帝大惊之时,允慨然赴义,毫无惧色,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众人休息间,忽听得外面喊杀之声四起,一人急急忙忙跑进山洞,言那山贼已快杀上山来了,如今该如何是好,众人大惊,互相言语道:“原本张更来此只做些打家劫舍之事,如今却要上山杀人,分明是欲将我等赶尽杀绝,山洞之中,又无可退之处,若被那贼寇发现,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你一言我一语,有些胆小的,顿时哭出声来,好几个毛孩一见大人哭,跟着一同哭坏起来,顿时洞内一片哭号之声。
王允见屡禁不止,遂拔出宝剑,喝道:“如今之计,退是死,不退亦死,不如奋力一搏,我等壮年之人出洞抵挡,将贼引至山间丛林茂密处,山路陡峭,贼必下马步行,村中老弱妇孺,乘此出洞伏于草丛之中,切勿轻动。”众人听之,方才安静不少,赵季亦拜服,当即挑了村中青壮二十余人,跟随王允,自己护住村中老幼,待王允出后,伺机而动。
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要知王允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