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威虎山老八’和‘achelless’慷慨捧场和月票支持。)
寇准和徐铉向着北塘门内的国子监行去,越靠近国子监,街上的行人就越多。到了国子监外的礼部试放榜处时,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
宋国自建国以来,历年礼部试放榜,有四更天开始,就跑过来坐守的士子。人数还不少,都想第一个看到自己的名字。五千多名士子引颈而望,加上更多的准备来捉女婿的豪绅、商人和富户,国子监门前的二十多步宽的大街,被车马行人堵得水泄不通。
“这…………怎么进去?”寇准有些发楞,就算是元宵节灯会,似乎也没有这般拥挤的人群。比起前日应考时,堵在门前的人数还要多上一两倍。
“大人,这里让小人来!”
跟在寇准和徐铉身后,两名膀大腰圆的叶府护卫站了出来。
这是叶府管家麻刚子知道寇准要去看榜后,又因为水儿今天进了半死迷宫,没跟着寇准,所以特意下令让他们跟着寇准一起来看榜。皆是从禁军中退下来的老兵,都有把子气力,从人群中挤过,就像战车碾过草原,风行草偃,挡在前面的,无论是士子还是其他人等,全都被硬生生的挤开。
有人被挤到一边后,转身就要怒斥,但一看到两名壮汉身上穿的红色号衣,便立刻住了嘴。王公大臣和宰执家的仆人,尤其是拿着一份官家俸禄的元随,都是有规定制服的。比如晋王赵光义、宰相赵普和叶尘在上朝事时,被这些身穿红衣的元随护卫着,国之重鼎的气派便出来了。
下了马,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金榜之下。六大张金黄色的榜单贴在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籍贯,占据了大部分的纸面空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礼部试头名——也就是省元的名讳——王嗣宗。
寇准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上次在大考那一天听那新结识的高建文说的,另外还比较有名的才子刘寅排在第三。
至于寇准本人,排在了第九十三位,在礼部试取中的三百八十二中,排在靠前面的位置上。在榜单上瞥了一眼自己的名字之后,寇准心神也只是略有些波动。
然而,就在这时,寇准大考那天结识的高建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远远的大声说道:“寇小弟,恭喜啊!你排在了第九十三位。”
这一声喝,顿时惊动了四周十数丈之内的闲杂人等。如同一个肉包子,抛进了恶狗群,几十人一下一拥而上。
徐铉对此好像早有预料,见势不妙,微微一笑,疾退数步,并拦住了叶府护卫,且对他们低声说道:“没事,寇准这小子太老成了一些,这等有趣的事情让他经历一下也挺好的,就当是放松心情了。你们跟在后面等寇准快被人家弄进家门时把人抢过来就是。”
这些护卫都是开封本地人,对于眼前这等事情虽然没有见过,但却也听过不少,此时一听徐铉一说,便一脸笑意的站在一边看热闹起来。任由成了众矢之的寇准被淹没在人海中。只是他们却没有看见另一边人群中高建文眼中那一抹诡异之色。
寇准不过十六出头,但长相也算英俊,且身材却已经颇高,按照后世计量法已经接近一米七,不算矮的。加上这两年待在叶府,跟着叶尘,气度也培养了出来,自是不差。这样的进士在三百多人中也不多见。几十双饥渴的眼神盯着高建文,仿佛久渴之身的守寡多年寡妇看着身子精壮****的汉子。
一个仆役抢先喊了起来:“小人主人家的小姐,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温柔贤淑,德才兼备,正要招个可人意的郎君!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口,周围人中便有不少投以鄙视的目光,心想这时候说这些空口无凭的废话有什么用。一个员外豪绅模样的中年男子挥着双手,十根肥胖的手指晾在寇准面前:“我家女儿有嫁妆两万贯!”
同样有不少人的鄙视目光改向那名豪绅投去。捉女婿,进士是先决条件。在这之后,就要看年岁和长相了。两样都不行,陪嫁那就是万贯的最低价。再往上,两万贯则是平均数,提供给普通水准的进士还差不多。至于寇准这样一看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的进士,那可不是简单的两万贯就能拿得下的。
“我家女儿有四万贯陪嫁!”一名瘦削的富商大声喊着价码。
另一名手戴玉扳指,腰缠金腰带,身穿极为贵重的菱花龟背竹纹蜀锦的商人,此时紧跟着便大喊道:“七万贯,在祥符县还有一百亩上好良田!”
“十万贯,开封东城一座三进的宅子,以及城外二十顷地!”
喊出最高价的豪绅看起来更加有气派。穿着看似普通,但腰间的黑带其实是猪婆龙皮,身上的青袍更是贡绢。只要稍有见识,就知道这是一户绝非寻常暴发户可比,应该是一些传承多年的世家大族,多半是近年来人才凋零,或者男丁稀少,所以才跑来榜下捉婿。
在喊价的过程中,寇准被拉拉扯扯,整齐的头发也被弄乱了。平时少年老成的稳重已经荡然无存,这个时候才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稚嫩,扯着嗓子连声叫道:“我已经订婚,我已经订婚了啊!”
此话一出口,人群刹那间就静了下来。接着便是可惜声四起中,刚才还争得热火朝天的人们,这时各自摇头四散开去。其中那名喊价四万贯的豪绅来到人群中高建文身边,微微点了点头,高建文心中大喜,深深的看了一眼寇准的背影,转身离去。
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寇准一边整理被拉乱的一衣服,一边向徐铉走去,他感觉刚才那些人太恐怖了,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或者说在刚才那等情况下被他忽略了一个细节————在好些人拉扯他时,期间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但那疼痛一闪面逝,寇准当时注意力全部在如何摆脱那些抢亲的人上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
…………
“噫,中了!中了!”
一声尖叫又打断了现场的安静。一个花白胡子、差不多有五十多岁的老贡生拍着手,大叫了两声,然后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这副场景,自古以来,自有了科考之后,历朝历代在金榜题名之时都会时有发生,虽然不多,但人们却已是见怪不怪。读书人十年寒窗,甚至二十年,三十年,乃至四五十年寒窗都是为了当官,对当官执着却是寻常人难以想像的,所以如这般年龄来考进士,甚至一次不中,下次考,如此这般一考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乃至于终于有一天熬出一个进士,当场疯了的,或者一激动直接猝死的,都是有的。
哗的一声,一下涌上来一群人。泼水的泼水,打扇的打扇,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听了身前主人的吩咐,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搓了一搓,就对着老贡生的人中死命一掐。
对阵下药,老贡生随即悠悠醒来。
壮汉的主人走上前,是个四十多岁的豪绅。他在老贡生身边蹲下:“官人,可是中了?”
“三百二十三位的杨永明就是学生。”名次排行,老贡生是至死不忘,就算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照样一口报出。
“是否婚配?”那豪绅又立刻追问了一句。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鼓噪起来。有些人想拥上前。但却被跟着豪绅的几个壮得像头牛的伴当,死死的拦住。
“没有。”刘永明摇头哀叹,老泪纵横,“老夫自前朝后周时期便开始求学,至今已经四十六年,一直无所成就。父母不收,兄弟弃我,哪还有人愿与我结亲。”
“没有就好!”豪绅更不多话,一招手,几个壮汉家丁立刻回头来,横拖竖拽的将杨永明架进了马车中,转眼就冲出了人群。来去如风,这绑架的手段显然是行家里手。
“不愧是榜下捉婿。”见着马车载着杨永明转瞬去远,寇准暗自侥幸自己刚才反应够快,灵机一动说出了订婚,否则…………
这就是在中国历朝历代封建王朝的进士!
能引得天下人为之疯狂的资格。
当今天下,大宋文官之中,只有三十分之一不到是进士。一个进士出身,便是日后高官显官的基础。为了家族着想,稍微富裕一点的大户人家,都会想着一个进士女婿来支撑门面。而有了进士女婿,日后家中子侄被带契着,一族里的税赋劳役都能打个折扣。
而且自汉唐以后,华夏中国大地便都一直在宣传‘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数百年、近千年的洗脑,在古代中国百姓之中一榜进士所受到的尊敬和所拥有的地位,更是远远超过他们自身所拥有的真实的能力。即使当今天子以务实出名,但这一点也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