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我那日见皇上也不过片刻时间,私下里也偷偷过他看你时的神情。也只寥寥数眼,但他眼中的深情,却是我从未见过的。你且安心在这宫里头呆着,依皇上的性子,必不会亏待于你。只不过你要小心宫里头的那些妃嫔们,那些不曾受宠的整日里巴巴地想着法子受宠,而那位身居上位的,整日则是想着要如何固宠。一个个虽说没读过什么兵法,然而想出的法子却是奇巧阴狠!”
赵青鸾本是想安慰她,谁知说着说着,反而觉得为她添了忧烦。
“姐姐这番话我自是记下了,倒是多谢姐姐提点!”
听了她这番话切身体会之语,碧游不由想到了锦瑶。想来锦瑶与她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平素待她也是极为和气关切,可没承想她竟会对她使出如此阴毒的招数。若拿她与孝贤夫人相比,她所作所为又与她有何不同?这一次,她且忍下了,先前对于锦瑶的承诺,她也会说到做到,只是往后该如何?她心中已有了打算。若不起便躲得起,若是躲还不成,那便休怪她不客气了!
按后宫规矩来说,碧游授封翌日便要去代掌凤印的锦瑶宫中拜望,可近日锦瑶身子不适,直到隔了两三日,碧游才得以前去碧月宫。
现今已值盛夏时节,碧月宫一向花草繁盛,碧游才刚踏入院中,便见几个小太监举着竹竿四处粘蝉。往日锦瑶并不会如此嫌弃蝉鸣之声,而今孝贤夫人失了势,而她又身怀龙嗣,便开始端起了架子来。许是对锦瑶心存芥蒂,碧游只觉这宫里头的一草一木都变得令人心生防备。
入了内殿后,碧游隔着水晶珠帘瞧见锦瑶正斜歪在窗边的凉榻上,身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盘紫莹莹的葡萄,宫人云芷正蹲在小杌子上为她剥着葡萄外皮。
云若见是她来,忙上前为她挑了帘子请她入内。
未及碧游上前施礼问安,锦瑶便笑吟吟地朝她招了招手:“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拘礼。前两日因我贪凉受了风寒,现下才刚好,按理说,早该命人送上贺礼才是。”
锦瑶边说边朝着侍立于身旁的云若使了个眼色,便见她垂首挑了帘子而出。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她捧了覆了绯色软缎的朱漆托盘走了进来。她将那软缎揭开,恭敬地呈到了碧游面前。
碧游垂眸瞧着,但见盘中放着两枚黄玉如艺,雕功精良,水头上佳,便知是上好的御赐之物。
“我知你向来不爱那些花呀朵呀的,你瞧瞧,这两件物什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锦瑶待她亲切如常,抬手指着盘口之物笑着问道。
“臣妾多谢娘娘赏赐!”碧游刻意多瞧了两眼,忙感恩戴德地命跟前伺候的玲儿收了。
“自你入了宫来,你我便是姐妹,现今你与往日不同,又何必跟我拘礼?”
锦瑶说着,朝她招手示意她在榻上坐了,随即她朝身侧的几人使了个眼色,顷刻间,殿内唯余她与碧游二人。
碧游侧身在榻边坐了,目光却不知要落在何处。往日她在别人跟前如戏子一般,唱念作打,样样逼真,而今到了锦瑶面前,却觉略逊一筹。
“前些日子你在孝贤夫人跟前的时候我还忍不住担心,万一你有个什么差池,叫皇上与我可怎么是好?”锦瑶抬手帮她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一双美目满含关切之情。
“倒是让娘娘担心了,如今夫人离宫前去寺院清修,您大可放心好生将养,算起日子,娘娘应是秋季临盆,一应事宜也可早些准备了。”
碧游面上端了笑,言语清悦动人。她暗想,既然是锦瑶所求,那便陪她唱上一出。然而心头暖意渐消,想到她与她也是同胞姐妹,却不及萍水相逢的赵青鸾。兴许是立场不同,所以彼此的心境却不一样吧。她懂得她内心的痛楚与纠结,却无法忍受她使出这样的阴毒手段。想当年听戏文,话说则天皇后为获独宠,竟狠心杀害其亲姐与外甥女,她本是当戏听听而已,谁知眼前却有这么一位颇有手段的亲姐。
“此次孝贤夫人失势,我心知是妹妹的功劳。若是此次能顺利诞下皇嗣,我必得好好谢你才对。”
“正如娘娘所言,都是自家姐妹,又何必拘礼。我只盼着娘娘早日诞下皇子,为皇家延绵子嗣。”
碧游眼瞧着锦瑶日渐鼓起的腹部,心头竟涌上些微的企盼之意。如今锦瑶腹中的婴孩还有不久便要出世,它是楚宣的子嗣,与她也有着血脉之亲,这种微妙的感觉,令她觉得心头微暖。
“说起来现今皇家子嗣单薄,妹妹才该好生将养身子,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锦瑶拍了拍她撑于凉榻的手背,满眼的温暖笑意,那一双如画的眉眼,瞧在碧游眼中,却似深不见底的幽潭。
碧游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装作羞怯一笑,就此敷衍过去。
“听闻皇上打算将内务府一干人等重新换过,想必是要对其整顿一番。如今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他已知晓孝贤夫人所做的勾当,却为何这般心慈手软?不过是曾割肉做了药引,而她却陷害他的宫妃,害他子嗣,这过远大于功。若真是论将起来,就死是算个千次万次也是该的。”
“皇上向来英明睿智,他的心思,哪是像我这般人可以揣测的?”
碧游自谦地答了,省去了解释的麻烦。虽说锦瑶颇有些手段,也不过是闺阁妇人所常用的,对于朝政之事,她自然不甚通晓。若是她像往常一样一一说与她听,只怕更会让她心生忌惮,因此索性装傻卖呆。
锦瑶悄然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神情恳切,便也不再追问。其实皇上行事作风她多少也了解,往日皇帝虽常往她这碧月宫来,也只跟她说些朝政之外的烦心之事,想必他私下与碧游相处,也是这般。
转眼已是夏末秋初,碧游被封作了婕妤已有数月,依着楚宣的意思,她改姓为梁。借着当朝归隐老臣孙辈的身份,她知他有更远的打算,何况她已是他的人,有些事总要顺着他的意。
这几日一直有太医前来碧棠殿走动,楚宣嘴上称是她身有旧伤,要好生调理。实则,碧游心里再不明白过了,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她怀上他的骨血。他对她的用心,她心知肚明,只是数月来他一直宠幸于她,并不曾踏入别人宫中半步,因此孝贤夫人给的方子,她一直没机会抓药服用。当年正是因为由脉象诊不出不孕之症,孝贤夫人这才敢为祸后宫多年,如今这法子又被锦瑶得了,只怕是走了一个孝贤,又出了个锦瑶。
据碧游所知,如今这后宫嫔妃,要么是因孝贤夫人,要么是因锦瑶,能够顺利怀上皇嗣的兴许唯有茗霜殿的幽月一人。她本想这将方子透露出去,只是寻不着由头,又恐被锦瑶发现。若是前阵子孝贤夫人之事能被赫然揭开,也许她如今便不用发愁,只是这世上没有两全的法子,而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在是近日快要临盆的锦瑶身子不适,楚宣便三天两头往碧月宫里头去,碧游便趁此机会扮作玲儿的模样前去抓药。自玲儿在她跟前伺候已然数年有余,她由当初的懵懂无知,渐渐蜕变如现今这般聪明伶俐。但凡碧游吩咐她呆于房中不宜见人,她便知这位主子要扮作她的模样行事。素日里碧游待她不薄,久而久之,这丫头便成了她的心腹。
碧游扮作玲儿到宫中太医馆取药之时,恰巧撞见了丽晴居的宫人灵芳。那灵芳也是个机灵的人儿,远远瞧见她是碧棠殿伺候的,忙快步走上前打起了招呼。毕竟现在丽晴居的主子柳玉珍一直不曾受宠,她这做下人的也跟着受挤兑。如今遇上了圣眷正隆的主子跟前伺候的,就算是那主子品阶并不比她自个儿的主子高多少,她也要热络和气地套近乎。兴许哪一天惹得那主子欢心,在皇上跟前吹吹耳边风,她自己的主子便能重获圣宠也未可知!
碧游现今身在后宫,心知自己也须得使些手段。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能,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了孝贤夫人这个前车之鉴,她不得不小心防备着锦瑶。如今楚宣独宠她一人,即使锦瑶与她是同胞姐妹,也会抹杀了血脉亲情将她视作眼中钉。她并非傻子,不仅不会像柳玉珍那般恃宠而骄,更要学会韬光养晦。往日她极力克制对楚宣的感情,惧怕后宫争斗,也是原因之一。
“哟,妹妹也是抓药来了?”灵芳走上前,朝她略一颔首,笑得眉眼弯弯。
碧游学着玲儿素日内敛稳重的模样,朝她施施然一礼,点头应了。
灵芳重重一叹,一双细长的弯眉紧蹙:“我家那位主子近日来身子不大爽快,找太医开了药吃了却一直不见好,这两日病情反倒是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