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宣一心要尽快了解孝贤夫人为祸后宫之案,他原本想赶在册封碧游之前做下决断,孰料两日时间太紧,到了册封那一日,一切尚未部署妥当。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事一旦被捅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年来因孝贤夫人谋害而受冤屈的宫妃不在少数,尤其是像林妃这样的名门大阀,若是有些朝臣借机生事,只怕闹将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晚间楚宣踏入碧棠殿时,碧游一身盛装,在宫人的扶持下施礼相拜。当她瞧见楚宣欢喜的面色下掩藏的淡淡烦忧时,她便觉得机会到了眼前。
当晚,原本清冷的碧棠殿竟是难得的喜庆热闹。楚宣新拨了一批宫人在殿中伺候,借着这难得的喜庆日子,宫人们得了些彩头,讨了些酒吃,值夜的宫人亦是抖擞着精神。
碧棠殿内,红烛高照,帘幕重垂,一番浓情缱绻后,楚宣双眸微阖,不经意间眉头微蹙。素手纤纤,柔软温热,蓦地触向他的眉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眉宇间的褶皱。
“你这是有心事?”碧游借着帐外明珠光亮,瞧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翳,不由轻声问道:“可是因为孝贤夫人之事?”
楚宣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温热的吻落在了她软嫩的手心。
“没事,今晚是我们的好日子,不必理会那些杂事。”
他边说边将她搂在怀中,软玉温香在怀,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满足。他总觉得,这些年来,冥冥之中企盼的,竟是这一日。怀中是他爱的人,亦是爱他的人,这般的平静温暖,便是他这位身居高位,不胜高处冷寒的君王所求。
碧游窝于他怀中,思量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今我身已在这后宫,是你的妃嫔,总想着能为你分忧。若你真是心中有事,不如跟我说说。”
与楚宣私下相处时,楚宣鲜少自称“朕”,而碧游也不再拘礼,像这般做一对平淡如常的夫妻,亦是很好!
他揽过她的肩,很是宽慰地说道:“我只是想让你每日开心自在,或许一起过了很多年后,你不悔嫁给了我。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这一点,同样身为前朝公主的锦瑟与锦瑶都要活得比你平顺许多。以后,我都要一一补偿于你,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那我也要回报于你,这次孝贤夫人之事定让你觉得头痛。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我有个两全的法子,可否能为你解忧?”
碧游小心地措辞,尽量表现得自然平和,她暗想着,若是楚宣真能采纳她的建议,那么赵青鸾出宫之中也算是有些希望了。
楚宣听她言语真挚,往日也曾领教过她的手段,想来依她的聪颖,不定真能想出可行的法子来。他的唇掠过她的鼻尖,落在了她的侧脸,随即放开她说道:“那你便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两全之法?”
“其实此事只管您与孝贤夫人心知肚明便可,她铸下如此大错,理当性命不保。不过听闻她早年曾救过您的性命,若是您不忍心让她送命,只管寻座寺庙让她前去清修便好。不过德妃娘娘并未丧命之事,也不宜公之于众。您若是依然对她有情,那便留在宫中,寻个适当的机会再给个封号。不过……”
说到这里,她刻意顿了顿,紧接着掩口笑道:“如此这般,不知你认为如何?”
楚宣闻言,一双如墨的眸子紧盯着她的面颊,唇边现出一抹淡笑,问道:“不过什么?听闻你与她聊得倒是投机,如今便想替她在我跟前美言几句么?”
碧游微微蹙眉,拉过他的胳膊枕在了脑后,语意却失了方才的柔和:“我倒是不曾像锦瑶那么大度,想当初收留我在跟前,眼睁睁地瞧着你与我眉来眼去,这般事情,我绝做不出来。不过您乃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像我也只是嘴上说说,若是你执意喜欢谁,我也只能冷眼瞧着,断不会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生生地将你推给别人!”
“我倒是没瞧出来,你竟是个醋坛子。”
他觉得怀中的人儿极是娇憨可爱,言语虽然不逊,却字字透着在意与爱。她之所以这般不惧他帝王的威严,之所以待他这般坦诚,是因为她切切实实地将他当作寻常人家的夫君一般爱着。这宫里不乏像锦瑶那般体贴娴熟的妃嫔,也不缺像柳玉珍那般妩媚娇纵的,自打锦瑟去后,他这后宫独缺的,便是像碧游这般真心爱着他的人。
“若真是有一****不待见我了,我也便不会再说这种话来。到那时,你该爱谁爱谁去,想宠哪一个便宠哪一个,从此我呆的宫殿便是冷宫。就算是你偶尔来瞧上一回,我也只当是没瞧见,到那时,你只当我是死了一般。”
碧游说这话时,也不分清是真心之话还是戏言。不知为何,她内心深处存着浓浓的恐惧,想着这后宫嫔妃,但凡入得了他眼的人儿,哪一个不是盛宠一时?就像柳玉珍这般小家碧玉般的人物,也曾有如日中天般的风光日子。
“你放心,断不会有那一日!”
她这番话说得酸气十足,言语间又透着些泼辣之意,他也不知她此言是真是假,只是觉着心头微暖。他身为帝王,自不会了解她心中所想,一时也并未把她这话存到心里去。
“依皇上之见,觉得方才我说得那法子如何?”碧游不愿再闲扯下去,抬眸看着他,郑重地问道。
“这法子虽说简单,却是可行。若能依此法,便可少去诸多麻烦,不过我若是徇私念旧情,这后宫被她构陷加害的嫔妃也着实太过冤屈去了。罢了,此事待我再想想,时候不早了,也该睡了!”
楚宣思虑的要比碧游多得多,他虽觉此法可行,可若真的完全按她的来实施,只怕是要留下后患。她虽有些谋略,却不谙帝王之道,该狠的时候,绝不能留情!
碧游万万没料到,楚宣竟真的按照她所说的法子处置了孝贤夫人。不过他未并惊动任何人,也未找赵青鸾作证,只是找了个由头将她送出宫外软禁在一座不起眼的寺庙之内。然而那赵青鸾,他也是遂了碧游的意,同意她出宫就此隐姓埋名过自由的日子。
赵青鸾出宫头天晚上,碧游着了件普通宫人的衣衫悄悄去她所居的耳房为她饯行。她将孝贤夫人赔于她的药方拓了下来,揣在袖中,到了房内,只草草寒暄了几句,便将那方子取出交由赵青鸾手中。
赵青鸾拿了那方子扫了两眼,她多少通些医理,脸蓦地一红,说道:“如今我要走了,日后也未必再能相见,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房内的木方桌上一灯如豆,昏黄的烛光映着赵青鸾的羞红的面颊,越发显得她面色粉润、娇俏妩媚。
“这个自然是以后用得着,你也不要嫌它寒碜,这会儿我还有好东西送于你。”碧游瞧了她一眼,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只通透碧莹的佛坠递到她手中:“据说这是我娘当年留给我的,这世间因果报应、转世轮回什么的,我自是不信,倒不如赠给有缘人!”
赵青鸾听闻是她母亲遗留之物,哪里肯收,不过最终拗不过固执的碧游,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收了。
“说起来我倒是占了不少的便宜,只一枝白玉簪子便换得这么个稀罕之物。”
赵青鸾小心翼翼地将那坠子收好,颇觉过意不去,正寻思着尚有什么值钱之物,便被碧游扯住了袖子:“你也别跟我客气,虽我们相识时日不长,但竟觉得格外投缘。我也知这宫内寻不到可以交心的人,若是日后有缘再见,还请你多加照拂!”
赵青鸾未料她会说出这般言事,她惊愕地瞧着碧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碧游见状,朝她淡然一笑说道:“我只当是为自己留条后路,这后宫争斗不休,哪天若是我扛不住了,便如你一般想法子混出宫去。”
“我心知此次皇上放我出宫皆是你的功劳,他日便要真有用得着的地方,可别跟我客气!”
对于碧游,赵青鸾心生难舍之意,她说罢,便转身从床边的小木架上取下一只袖珍木盒捧到碧游面前。
“这只竹哨是柳洵让我转交与你的,他向来木讷寡言,做事倒是周到细致。日后你若遇到了难处,只要吹响这只哨子,他必会尽快赶到。”
赵青鸾揭开木盒的盖子,但见里头躺着一枚碧色中泛着微黄的哨子,约有拇指大小,做工精致,小巧可爱。
“那便多谢了!”碧游也不跟她客气,伸手把盖子一合,将那木盒收入了宽大的袍袖之中。
“其实我倒是希望你从未有用这哨子之时!”
赵青鸾见她毫不犹豫地收了哨子,心头难免涌上些微的惆怅。想当年她初入宫时,虽说心中并不乐意,却是天真懵懂。她只想既然入了这皇宫,这辈子便再无自由之身,那些年来,她从未想过会能有出宫之日,更不曾像碧游这般未雨绸缪。不过她也知碧游与她不同,虽说她瞧上去清丽端庄,却是身手不凡,可见她所经历过不少沧桑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