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心内生疑,不由问道:“为何要用面具遮住?”
“微臣貌丑,怕惊着了娘娘!”那人略一颔首,语意越发的低沉嘶哑。
碧游心知他这是推托之言,不过想他既然是柳洵留给她的后路,怕被别人觉察,因此这人才会如此装扮。如今在这宫里头,除却跟前伺候的玲儿,哪还有可以信任的人?现在她能指望让她脱离苦海的,也只有眼前这素昧平生的人了,毕竟柳洵这个人,虽然寡言,但却可靠。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后,碧游开口问道:“柳大人走后,可曾交待你些什么?”
“尽微臣之能,护娘娘周全!”那人答话甚为简洁,话音落后,听见些微的声响,默然朝碧游一揖,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碧游来不及再问,心头微恼,瞧着身后提灯而来的玲儿,一双秀眉紧蹙:“不是吩咐你下去歇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奴婢见娘娘在外头呆了许久不曾回殿,因此特意过来看看。这天寒地冻的,不宜在外面呆得太久,您这身子才调理得刚有起色,多少也要注意一些。”
玲儿一边唠叨着,一边将温暖的银制手炉塞到了碧游的手中。
碧游手中一暖,只觉得心也跟着暖了起来,方才满腔的恼怒被她这话化解得烟消云散。
“嗯,这就回了!”碧游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这才款款走向殿门。
翌日,碧游整天想的是昨晚见过的那人,那人说倾尽其力助她得偿所愿,当时因为玲儿的出现让他闪身而退,让她失了提出愿望的机会。如今她除了要离开这牢笼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她本就该早早离开,只是对楚宣动了心,她不忍、不舍。现如今,她依旧是不舍,可不再不忍,她不过是他众多嫔妃的一个。当初她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很是特殊,孰料是她高估了自己。无论他如何的深爱眷恋,他的身份唯有一个,那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想要的,不过是平凡平淡的生活,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奢望了!
当晚,她将那只竹哨揣在袖中许久,直到深夜也未曾吹响。昨日她打发了下头的宫人早早歇息,今日自不能故技重施。况且这碧月宫离楚宣的寝殿较近,她不得不谨慎小心行事。她几乎是一夜未眠,直到了天蒙蒙亮,这才渐渐睡了。朦胧中听见殿外传来阵阵嘈杂声,尚未撑开眼皮,耳边便传来玲儿的声音。
“娘娘,皇贵妃娘娘派人送生辰礼来了!”
碧游扯了被子翻身向里继续睡着,有关锦瑶的一切,她都不愿再听再看,不愿再跟她有任何牵扯。她默默忍耐了多时,偶尔也想任性一下,左右她也是快离开的人,再不用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
前来送礼的是云若,她领着几名小太监捧着礼盒候在了殿外,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位婕妤娘娘出来。因这礼是锦瑶千叮咛万嘱咐送过来的,她虽心觉不快,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过了好半天,才见碧游一身素淡地迎出了殿门,但瞧见她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憋了一肚子的气倾刻间便烟消云散。碧游命管事的宫人捧了礼盒查点后入档记册,又吩咐玲儿取了银子厚掌前来送礼的宫人。玲儿在宫中历练久了,便多塞给云若一枝珠钗。云若面上虽是一副平淡模样,心里头却记住了她的好。
这一日,碧棠殿竟是数年来罕见地热闹,许是效仿皇贵妃锦瑶,平素不甚来往的一些妃嫔也都遣人送了礼物来。收到如此之多的生辰之礼,对于碧游来说,是平生第一次。只是无论这些礼物贵重与否,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也许是心中对楚宣还存着一丝期待,她总希望这些礼物当中,有他相赠的一份。
心怀期待地等了整整一日,碧游并没有等来楚宣的任何赠礼,更没见他的人影。算起来,他已有半月未来,虽说他寝殿离此较近,就算是有意无意也应偶尔碰上一面,然而他们像是躲着彼此,这半月来,从未见过一面。
用了晚膳后,碧游借着生辰打赏了宫内众人,又命他们早早歇息。到了戌时,她独自一人披了斗篷抱了手炉坐于廊下。当晚一弯下弦月弯如银钩,被稀稀朗朗的星辰簇拥着,瞧上去竟是格外的皎洁清冷。
她将手炉放于膝上,由袖中取出了那只碧青竹哨,侧耳听了听四周的动静,便将其放于唇边吹了三声。那哨声有些特殊,声音悦耳如鸟鸣,却与普通的鸟鸣有些区别,正因为如此,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稍候片刻,她不见有人前来,便又耐着性子将竹哨靠于唇边,谁知她尚未吹响,便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但听见耳边响起低哑的声音:“此刻不宜相见,改日吧!”
那人轻功极好,话音未落,便已不见了踪影,仿佛方才碧游所见所闻,只是虚幻之象。
碧游现今已是心灰意冷,巴不得早日离宫,听闻他要改日再见,心里头不由发急,想也未想,便起身循声追了过去。她追到院门边,瞧见一人挑着宫灯立于院外,一身玄朱龙袍在昏黄灯光的映称下,袍上所绣龙纹图案更显狰狞。
不知怎的,碧游只觉腋下的那颗心扑通跳个不停,她略微一怔,定了定心神后施施然走上前,朝他福身一礼,佯装淡定地说道:“臣妾见过皇上!”
楚宣忍了半月未曾见她,他本想着多日不见,她至少会命跟前的宫人前去他那打探,谁知等了十来天也未曾见到碧棠殿任何人的身影,这令他心头更为气恼,暗想着这碧游摆明了是要跟他僵持下去。一时间,他也弄不明白她心中是否爱着他。若说是爱,为何她心中一直惦念着韩时;若是说不爱,那这些日子来,她与他相依相伴,几多甜蜜,几多浓情,难道都不过是虚幻?
今晚他本想借着她生辰的机会前来探看,因此刻意屏退了何富贵等人独自一人挑灯前来。可是到了碧棠殿院门前,他却又心生怯意踌躇不前。如今,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这些天来,他也没少听何富贵提及这碧棠殿的人,只说她近来一切安好,像个没事人一般安然度日,显然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怔怔地在院门边想了许多,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未及他缓过神来,一身素淡的碧游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内心激越万分,正要抬步上前,却见她面带微笑走上前来,然而当听到她极为生分的言语,他温热的内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挑着宫灯怔然而立,瞧着她面上疏离的微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碧游见他怔然不语,以为他仍是在气头上,原本怀了一丝希望的她更觉心冷如坠寒潭。她只觉心头发疼,瞬间便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强颜欢笑着,尽量不让他觉察内心的忐忑与失落。
“如今正值隆冬,皇上可要注意保重龙体。现下时候也不早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也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碧游款款而言,一副恭敬的模样,看在楚宣眼中,却是格外的生分。她说完,又福身朝他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楚宣见她这副清冷模样,顿觉心头气恼难当,如今他拉下面子前来,却碰了一鼻子灰,怎让他就此罢休?他将手中宫灯一甩,上前扯住了她的袖袍生冷地说道:“朕今晚便在这碧棠殿歇着了!”
碧游未料他会如此,她心内惊慌,却故作镇定地拂开扯住袍袖的手说道:“臣妾且先回去好生准备再恭候皇上大驾!”
“你这是躲着朕?”他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往怀中一带,另一只手死死地箍在她的腰间。
碧游冷不丁被他一扯一带,脸面紧贴向他的胸膛,直撞得她鼻子发酸。她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地抵在他的胸膛,扬起头忿忿地盯着他,似笑非笑地说:“臣妾自然不敢拂逆皇上。”
“那便好!”他冷然一笑,拦腰将她抱起,疾步踏入了碧棠殿的院门。
碧游缩在他怀中,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要摆脱他,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运气使了一招雨燕腾空挣开了他的怀抱。
“请皇上恕罪,臣妾近来身子不适,无法伺候皇上,还请您移驾别处!”她屈起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凉光滑的青砖石地面上,朝他俯首而拜。
“不适?那便让太医前来瞧瞧!”楚宣眼风扫过跪伏于下首的她,眼梢微挑,转身便招呼了守夜的宫人前来,并伸手取下腰间玉佩丢到那人手中:“你且拿了这个去让人开了宫门请医正前来!”
碧游见他当了真,心中暗自懊悔,方才寻不到合适的理由才急于找了这个托辞,现今他竟大费周章地去请医正,着实令她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