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瑶这话本是冲着碧游说的,却不经意戳中了薛修仪的痛处。她见这薛修仪面色不好,忙打起了圆场道:“左右来日方长,想必两位妹妹不久便有喜讯传来!”
原本融洽的氛围被锦瑶有意无意这么一搅合,薛修仪坐了片刻后便告了辞。柳容华见状,也紧随其后地离开。倒是碧游耐着性子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锦瑶聊着,近来她越发地觉得这宫中日子太过难熬。
锦瑶见碧游神情恍惚,心里头觉得很是畅快。年前她与皇上闹了那么一出,当时解了她心头嫉恨,可随后皇上却又对她百般呵护起来。不过好景不长,近来柳容华已方便伺候,他便时常宿在了丽晴居。现在这柳容华已是她的囊中之物,她一向忌惮的李修媛也是个知趣的人,近来频频向她示好,令她宽心了不少。只是这碧游,虽不如往日得宠,留着仍是个心头之患。
“听闻妹妹现今身子时好时坏,调理了这么久也不见起色,据说与往日受的伤有关?”锦瑶细细打量了碧游一番,笑容亲切和蔼,让人瞧着如沐春风。
“都是些沉疴旧疾,劳烦娘娘挂心了。”
碧游轻扯唇角,露出一抹淡笑,眉宇间笼着淡淡愁絮,令人心生爱怜。在锦瑶面前作戏,她演练得越发纯熟了。锦瑶爱瞧她受挫不顺,她便从善如流演给她瞧,这样她心里舒坦了,暗地里也少找她些麻烦。
“唉,你也别心急,赵医正医术精妙,你照他开的方子喝药调理,总会好的。近来也鲜少见你出门,若不是我吩咐云芷上门去请,只怕你还整日闷在房里。现今虽然天寒,但已是打了春,若是没事便去园子里逛逛,透透气儿,瞧你这脸色,惨白得吓人!”
碧游见锦瑶一副关切模样,即使心知那是她的伪善,仍是觉得心头一暖,她低低地应了声,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昨日我去园中逛了片刻,知春亭那一带景致倒是不错,四周所植花草皆已发芽长叶,满眼一片新绿,倒是喜人!”
锦瑶说着,抬眼望向半开的窗外,窗外一株晚梅开得正盛,时不时有淡淡幽香随风而入。
碧游打从锦瑶那儿回宫时特意绕道去了御花园的知春亭,那里的景色果如锦瑶所说,四周洋溢着一股早春之意。亭边植着的一丛迎春花,柔嫩的枝条上探出一圈圈嫩黄的花骨朵,瞧上去极是惹人喜爱。
“碧游!”不知从何方传来的一声低唤,瞬间让她失了魂。她只觉得腿脚发软,后背忙贴向朱漆廊柱,这才稳稳地立好。
“今儿天气不错,我打算在园子里逛一会儿,你先回去吧!”碧游见玲儿没有丝毫的反应,这才放心地打发她回宫。
玲儿知她心情不好,应了一声便识趣地离开。
玲儿才刚离开,碧游忽觉眼前一闪,下一瞬,便落入来人的怀抱。淡淡的暖日松香掠过鼻尖,是她曾牵挂的那个人,给了她如此温暖的拥抱。然而,时机却不对!
“阿时!”她低声唤他,却不愿抬眼去瞧,哪怕只是一眼,她都不敢。
“别说话,跟我来。”韩时警惕地扫了四周几眼,见并无人来往,便拉着她往园边的松柏林中去了。
园中四季常青的松柏多为百年之木,长得粗壮茂盛,浓密的枝叶将林中二人遮得十分严密。韩时放心地碧游拥在怀中,力道拿捏得极为恰当,并未让她有不适之感。
“碧游!”韩时捧起她的脸,直直地望入她的眼眸,与往日无异的那对眸中,盛满了如海深情。只是这情,如今的她再也承受不起。
虽是贪恋他身上的温暖,但她还是奋力地将他推开,在离他两步之遥站定。
“你怎么来了?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她凝眉而问,语气凌厉,然而心里却早就盼望再能见他一面,只一面就好。
“皇上千方百计不让我见你,如今只好出次下策了。”他朝她无奈一笑,说完朝她耸了耸肩。
茂密的松柏林中,韩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然而却被碧游屡屡打断他。
“你能平安归来已是上天福泽,只是现今不比以往,此刻一别,便再也不要相见。”
碧游已悄然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今日穿着月白长衫,一头青丝以羊脂玉冠绾得齐整,除却眉宇间添了些沧桑,还以往那般,翩翩君子,儒雅风流。他还是当年的那个他,只是她已不再是当年的上官碧游。她现今心底存着的愧疚只因他,不过眼瞧着他这通身的气度与面上神彩,总算稍缓她心内的愧疚之感。
“我偏不!”韩时像是与她制气,上前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的头按在了他的胸膛:“你听,我这颗心是为你而跳,我这条命,是因你而活!”
碧游贴在了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头百味杂陈。她深知他的痴情,只是未曾料到,她身份已变,他却初心不改,着实令她汗颜。
“阿时,别再执迷不悟了,我并不值得你这样。再如此执着下去,对你我都不好。”这一次,她并未推开他,伏在他胸膛软语劝慰。她晓得他的秉性,吃软不吃硬,现今只能顺着他的意再慢慢归劝。
他的手抚上她柔滑莹白的面庞,眸中柔情四溢,几乎要滴出水来。
“你别怕,我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若不能说服皇上,那我便一直等着。这一世若等不到,那便等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觉着,总能等到你我相守的那一天。”
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深情无限,撩拨着她本就脆弱的心房。她像置身于温泉之中,被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说不出的熨帖。
正当他俯头凑向她唇边之时,她忽地将他推了开来,蝶翼般的睫毛上下扑扇,始终不肯抬眸看他。
“阿时,你能平安回来,我很是欣慰。只是我心中装的人不再是你,因此也请你将我忘记,觅一良人,过得幸福美满。”
碧游低声说着,笼于宽大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圆润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疼得她连心都颤抖。
韩时听了她这番无情之言,顿时怔在了原地,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默然不语。
时间好似就此停滞了一般,二人彼此沉默着,唯有轻风过处,林中浓密的枝叶发出阵阵声响,似是情人蜜语。
“那,便后会无期!”碧游先开了口,说完便果断地转身离去。
韩时哪里肯放她离开,上前扯住了她的袍袖,一拉一扯间,宽大的袖角微扬,他趁势攥住了她的皓腕。就在那一瞬,他摸到她腕间一点小小温润,撩开一瞧,发现用殷红丝线系于腕间的是一枚小小玉扣。
“玉扣?!……上官简的?”他丝毫没有多想,惊愕地发问:“你还留着与他一样的?”
碧游面色一白,随即便又恢复如常,她挣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腕间戴着的小小玉扣,目光柔和,语意低微:“是啊,这是父王赠与我们姐弟二人的,想必他如今也还带在身上。这小小玉扣,正如父王当年一般,护佑着我们姐弟二人。无论现今简弟身在何方,我都祝愿他平平安安。”
碧游说完,终于抬头看他,原本躲闪的眼神变得宁和安定。
“你且放宽心,我已派人打听他的下落,若是寻到了人,一定会让你们姐弟相见。”
他长身玉立,就这么柔柔地瞧着她,仿佛要把她嵌入心底。
“不必了,他如今身在何处,能否与他相见已不再重要,只要他好好活着,这便够了。阿时,你不必再为他以身犯险,当年的事情,我不愿再发生。这些年来,我已因此受尽了煎熬,我对你亏欠良多,再也不要多添一些,若再如此,只怕我承不住你的好。我话已至此,以后定不会再相见!”
碧游说完,提了内心纵身一跃,几个翻飞跳跃便不见了踪影。然而韩时却纹丝不动,如木雕泥塑一般望向虚空。他是为她而来,又怎会轻易放弃?
自打见过韩时之后,碧游一直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担忧多过于惦念。她心知他是为谁而来,也知他亦有着别的目的,他已不再是当初的韩时。反复思量多时,她只觉左右为难,总之这件事,她定是无法置身事外了。
近两日,楚宣也只是午后来过一趟,那时她正在午睡,为免打扰她,楚宣只呆了片刻便又离开,之后的几天里,再没见他来过。听闻他这几日多是歇在了碧月宫,碧游稍觉心安,暗想着锦瑶受宠,被她所忌惮的几位嫔妃,日子也将会好过些。
这一晚,月华如水,驱散了浓黑的夜色,碧游找了个借口屏退下人,取了竹哨招来了戴着银灰假面的那个人。
那人仍旧是一身黑衣,腰佩长剑,端正地立于清辉之下,身姿挺拔,只是月下那浓黑的背影却透着孤独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