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瑶这番话确是因为冲动而说,可说到一半时,又想起了云若的话,亦想起现今远在身怀六甲远在别院的碧游。她曾经问过云若,云若也照实跟她说了,这后宫之中,虽没有可以信赖之人,但若真想拉个人当作左膀右臂,那么这个人非碧游莫属!当初她觉着云若没有云芷嘴巧,能逗人开心,而今想想,关键时刻,身边还是有个冷静沉稳的人才好。现如今,她只盼望碧游能早早入得宫来。毕竟是自家姐妹,血浓于水,往日是她不通情理,待碧游回宫之后,她好好向她赔罪,就算她不肯原谅,也不至于像别人那般生出歹毒的心思来。
楚宣听她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来,心头有些不快,却因对她的愧疚而强自压下。随即又听她提及碧游,顿时惊觉尚有数月便到了她临盆之日。思及远在别院而默默忍受一切的她,他心头涌上无限的愧疚与思念。其实比起现在的郭玉兰,他本应该多加关心的人,应该是她才对!难道就像是当年德妃赵青鸾曾说过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他心中最爱的人,应该只有锦瑟一人吧?
锦瑶在一旁见他神游天外,心知他定是因方才她那番话而想起了碧游,顿时暗自庆幸自己尚算机智。她并非前来兴师问罪,又见他意兴阑珊,便找了台阶给他下:“不过既然是刑部过问的案子,想必定能够查个水落石出,若是臣妾心生护短之意,反倒是臣妾不通情理。方才臣妾说的那些,也不过是私下揣测。现今只盼望着能早日找到真凶,给兰妹妹一个公道,也好还无辜之人清白。”
因她语意清悦柔和,楚宣片刻便回过了神,听她这番话说得很是在理,顿觉很是欣慰。实则,他也是怕她被牵涉到此案之中,这后宫向来是暗潮汹涌,稍有个不甚,便会被滔天巨浪打入无底深渊。
他抬眼瞧着她,面上带着淡淡笑意,说道:“你说得极是,此事朕之所以亲自交由刑部杨侍郎查办,也是防止有心人从中作梗而冤枉了无辜之人。不过他急于查案,也未曾向你细说便带走了你跟前的宫人,于你来说,确实做得不够妥当。你且先放宽心,朕待会儿便让他写个详细地奏报呈过去。”
锦瑶倒是极想知晓详情,不过她倒是不敢有所僭越。后宫嫔妃不得干涉政事乃是千年的祖训,她一个小小贵妃,自不敢违背。经过一番试探后,她多少也明白了她目前的处境,至少皇帝对她尚算是客气,应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此事是由皇上自亲过问,那么臣妾便放心了。再说了,臣妾一个妇道人家,看奏报还是免了吧。”锦瑶心里有了底,便欲告辞回宫,趁着这时间,她要与云若商量该如何应对这无妄之祸。
思及此,她敛衽起身向皇帝告辞:“既然皇上政务繁忙,那么臣妾便不打扰了。”
楚宣正惦记着昨夜暗骑呈来的密报,与她寒暄了几句便目送她款款离去。
锦瑶了出了殿门,瞧见候在边上的云若,悄然朝她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便相携离去。
锦瑶哪里料到,未及她与云若商量出对策来,刑部便来人传了消息,说是云芷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并说出幕后指使之人乃是其主子上官锦瑶。这消息对锦瑶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想起昨日她才到皇帝跟前探了口风,孰料才过一日,事态竟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先前她虽知免不了掀起一阵风波,不曾想却是她始料未及的惊涛骇浪。千算万算,她与云若也没想到忠心耿耿的云芷会黑白不分,说出那般荒谬的谎言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听闻她暗中派出前去打探消息的宫人来报,锦瑶顿时慌乱无措。
原本镇定自若的云若听闻云芷竟敢胡乱招供,当场愣在了原地。云芷与她自小伴在锦瑶身边,虽说是有主仆之分,可锦瑶待她们却极是亲切,从不曾薄待过。依云芷的脾气,就算是死,她也绝不会红口白牙胡乱攀咬,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蹊跷。
“娘娘,这些不过是传言,若此事为真,想必不久刑部便会来此。奴婢深信云芷并不会做出这般下作的事情来,想必定有人从中作梗,抑或是……”说到这里,云若心头涌上一丝凉意,想起昨日被刑部带走的云芷,心道她此刻定是凶多吉少了。
锦瑶虽是慌乱,但尚能思考,她心觉方才来人所报之事并非虚假。联系了之前诸多事情,她总算能够断定,这从中作梗之人定是郭玉兰那个贱人恩将仇报。想起早先云若也曾在她耳边提点一二,当时她并未当回事,只想着如何利用这郭玉兰稳固她现今的地位。孰料到头来,她竟被这贱人设计谋害,着实是让她始料未及。
“无论如何,现下也要想出法子来,本宫绝不能坐以待毙。”锦瑶下意识地往桌上重重一拍,脑海中浮现出大皇子天真活泼的模样,心头只觉一阵酸楚。
云若见她因情绪激越而面色通红,心道她定是乱了方寸,只是这事情太过突然,就算是她自己也是手足无措。她相信云芷,也相信这幕后黑手有着更为阴狠无比的手段。虽说刑部无法对未定罪的宫人严刑逼供,可那蓄意构陷的人却未必不会动用那些毒辣的伎俩。
“娘娘且先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咱们就此乱了方寸,反倒是中了别人的奸计!”云若虽一时想不出法子,却不得不出言安慰。
这主仆二人正手足无措之时,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锦瑶惊魂未定地捅了捅身边的云若,刚要命她前去探看,却听殿外传来一阵悠长的通报声。
当一身朝服的皇帝大步跨入殿中时,锦瑶不由面色大变。她抬眸瞧着满面怒气的他匆匆向她走来,顿时如坠千年冰川,那般前所未有的彻骨冷意令她身子向后一歪,好在是及时扶住了桌角,才让她稳住了身形。她深吸了口气,稍稍稳定心神,佯装淡定地整了整衣装,款款迎上前施礼问安。
她侧身拜下,却久久不见皇帝命她平身,虽是心知肚明,仍是抬眸讶异地看着他。
楚宣面露厌色地打量了她一番,也不命她起身,语意因极力的压抑而显得低沉沙哑:“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事?你身为执掌凤印的皇贵妃,本应尽心打理好后宫一切,谁知你却暗中使些阴损狠毒的手段。先是与颖王联手设计逼得碧游离宫,现下又是命人谋害朕的子嗣,事到如今,朕当真不明白你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若说之前他对锦瑶还心存愧疚,现下他却对她极度的厌恶与忿恨。当初他听闻杨哲来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深信不疑的锦瑶怎么可能做出这般阴狠毒辣之事?想她平素为人尚算和善,将后宫诸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深受宫中嫔妃们的敬仰爱戴。
当时他想起昨天锦瑶所说的话,暗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阴谋,便命杨哲将那云芷押到了南书房亲自审问。谁知一番盘问之下,那云芷竟哭着供出了实情,声称锦瑶因觉这郭才人太过受宠,况且又怀了龙嗣,日后定会威胁到她的地位,所以为免留有后患,这才授意她暗中做下这等歹毒之事。
亲耳听闻碧月宫的掌宫女官声泪俱下地讲完这些,楚宣简直是怒不可遏。当时他是因云芷而怒,他未曾想锦瑶待云芷一向不薄,为何去了刑部后尚未曾用刑,她便将吐露这些言辞?于他来是,确实有些蹊跷,因此他心下生出一计,命杨哲押着云芷一同往碧月宫而去。
锦瑶因他这番痛斥而红了眼眶,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生生压抑着泪水,片刻之后,竟连鼻间也泛着莹润的淡粉之色。她因心伤愤怒而微喘,就这么瞪着发红的眼眶定定地看着楚宣,过了半晌,才听她发出一阵冷笑,说道:“如今臣妾只能说这是欲加之罪,未承想这后宫果真是人才济济、手段了得,竟能瞒过刑部的法眼而嫁祸于臣妾,真真是绝妙的法子!”
“如今人证当前,你还要如何狡辩?”楚宣见她仍是嘴硬,不由冷哼一声,回身朝着殿外叫道:“领人证进殿!”
他话音刚落,便见杨哲押着云芷走入殿中。
锦瑶与云若留心瞧着跟在后头缓缓走着的云芷,但见她仍穿着昨日的碧青宫装,衣裙干净清爽,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显然并未受刑罚逼供。
杨哲将云芷押入殿中后,由宽大的袍袖中取了案卷呈上,随即便躬身退出了大殿。楚宣见了入殿的云芷,径自走到上首坐了,顺手将卷宗塞到锦瑶手中:“这是此案卷宗,有案犯亲口供述与亲手画押,你且好好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