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虽然是深秋时节,可片刻功夫,赵有年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心如鼓擂,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膝行至皇帝跟前叩首说道:“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身中剧毒,已然不行了!”
最后半句话他说得极轻,颤抖的声音中又透着无尽的恐惧与惋惜。
楚宣听后倒是没有发火,目光则移向了躺于床榻上气息全无的锦瑶,多年前锦瑟亡故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此起彼浮。他本无心治锦瑶死罪,定罪后之所以未曾发落,正是因为他犹豫不决。她所犯下的皆是死罪,所以他才要想着万全的法子保她不死,可谁知她却服毒自尽,让他再次经受多年前的痛苦折磨。
因皇帝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大发雷霆,赵有年这一次算是躲过了一劫,当他提着药箱出了院门时,迎面吹来一阵秋风,他只觉后背冰凉,这才意识到身上的袍服已被汗水浸湿。
碧游见楚宣坐在床榻瞧着锦瑶发呆,她先是定了定神,将何富贵叫到正殿打听了事情起因经过。这何富贵先前被锦瑶那一指吓得不轻,他将他所见所闻悉数告知碧游,末了还惊魂未定地哀叹了句:“当时皇贵妃娘娘指着奴才说害她的凶手便是奴才,皇上也亲耳所闻,现今奴才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喽!”
了解事情经过的碧游听他说完,顿时也是心惊,就在不久前,有宫人向她通报说是碧月宫的主子出大事了,她当即便要到这碧月宫来。谁知在小床中熟睡的孩子突然间放声大哭,因她挂心孩子,前去抱起他重新逗哄睡了这才匆忙赶到这殿中来。若当时不是因为孩子,想必锦瑶所指的凶手便是她了!
碧游现下想想,心内觉得后怕。若不是见过茗霜殿的那一位,只怕现下她还被郭玉兰的诡计蒙在鼓中。
“这可真是一石二鸟的歹毒之计呐!”她心中暗叹,抬眼见何富贵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便开口宽慰道:“想来是皇贵妃娘娘中毒之后眼前出现了幻象,这才将公公误认成害她之人。不过,这不也正说明皇贵妃娘娘是被人谋害的吗?”
她此言一出,顿让何富贵心头一松。他跟在皇帝跟前伺候多年,见多了这宫中险恶风波,深知不经意的一句话便能要人性命。不过有时,短短的一句话也能让人茅塞顿开。
“娘娘所言甚是,皇上也一直觉着这案情疑点重重,因此才没有急于定罪发落。”
何富贵心知如今的碧游地位非凡,虽说她不及那郭才人受宠,可她说的话在皇帝心中极有份量。他忙附和地说着,暗想着眼前这位宸妃娘娘定会插手此案,现今最重要的是顺着她的意,优先将莫名被指为凶手的他排除在外。
“那不知公公可否行个方便?”锦瑶瞧着他,低声请求道。
何富贵知她意有所指,忙恭敬地探身问道:“但听娘娘吩咐!”
“方才本宫见皇贵妃跟前伺候的宫人云若自尽而亡,他日若是收葬,可否派人将人厚葬了?至于其中花费,便由本宫来出。还有,听闻云芷仍在刑部牢中,还请公公想法子关照关照,眼下牵扯案情的人,似乎也唯有她了。若是她出了什么岔子,只怕这案子便要一直悬而不决了!”
碧游声音虽是极低,可何富贵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想着这些事也不过举手之劳,便连声应了。
何富贵领命之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了内室听候皇帝吩咐。这时候,他是极不愿在跟前伺候,想当年那位贤妃娘娘出了事后,他在跟前伺候时可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
碧游好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开口说道:“皇上这边由本宫陪着,公公若是有急事,尽管去办便是。”
何富贵闻言,如得了****令一般,忙将手中拂尘往臂弯一搭,满怀感激地离去。
因何富贵走得飞快,出殿门时带起一阵轻风,拂过碧游的厚重衣袍,莫名地让她心感悲凉。如今锦瑶离世,这世间与她有所关联的人又少了一位。她心中有万分不舍,即使锦瑶也曾对她使过阴损的手段。不过她也想过,若是换她到了锦瑶那样的位置,想必她也会像她那般不择手段吧?
碧游定了定神,在心中打了无数腹稿后这才挑了帘子走入内室。她见楚宣仍是坐在床榻旁,如木雕泥塑一般。她知他并非是因对锦瑶有爱,而是锦瑶服毒的情形令他想起了往事。现在她不得不暗叹郭玉兰手段精妙无双,若是她今日及时赶到殿中,不仅中了她的诡计而身陷危难,而且楚宣也会因锦瑶之死而对郭玉兰那歹毒妇人更为怜爱呵护。不过,她倒是瞧瞧那郭才人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碧游缓缓走到床榻边,由袖中取出云帕拭下锦瑶唇角的血渍,随即将锦瑶鬓角的乱发理顺,这才转过身看向满面悲切的楚宣。
“皇上,皇贵妃娘娘已逝,请您节哀顺变!”
她凝视着他低低而语,谁知他却充耳不闻,仍旧是怔怔地看着床榻之上的人。她走上前,跪在了他的身边,抬手握上了他搭于膝上的手,未及说话,右手便被他死死地包在了掌心。他力道极大,让她不由痛呼出声。
“朕总觉得上天太过凉薄,先是锦瑟,再是锦瑶,他用同样的手段带走了朕身边的人。”楚宣紧握着她的手,双眼又悲愤而布满了血丝。
“可是上天还算是慈悲,并没有带走臣妾!”碧游抬头仰视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侧。她语意温柔,却带着淡淡的悲凉,话音未落,便见她红了眼眶。
他俯身紧紧地抱住她,却是沉默无言。这一刻,仿佛穿过了时间的罅隙,又回到了当年。那时他彷徨无助时,也是她伴在身旁,无论她是何样的身份,她总能够伴着他度过痛苦难熬的时光!
当晚,锦瑶亡故的消息传遍了整座皇宫,一时间,宫内的嫔妃与宫人皆是议论纷纷。有人说她心肠歹毒,不过是现世的报应;在,而有人也为她惋惜,感到哀伤。然而凝晖宫的郭玉兰知晓后,心内顿觉焦躁不安。事情并未像她料想的那样发展,而且她跟前的月初又打听到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云芷也自尽身亡的消息。
虽说月初亡故对她来说应算个让人欣慰的讯息,只是她的死太过蹊跷,而且她死前曾在牢狱中以血在墙壁上写了个“冤”字!这次肘腋突生,对郭玉兰来说可谓是件天大的噩耗。她所苦心经营的一切,有可能瞬间崩坍。
当时,碧游也得知云芷在狱中咬舌自尽的消息。当时听闻消息,她心内骤然一寒。想到身在深宫的郭玉兰竟连刑部大牢中的云芷都能控制,她的手段实在是了得。随即又听闻云若自杀前用血在牢中墙壁写了“冤”字,她心头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云芷好端端地在大牢里呆着,因她乃宫中品秩较高的宫女,在牢中能得些优待。且她牵涉案子较为特殊,刑部的人定是守备森严。就算是郭玉兰本领通天,能够轻掌握云芷的一举一动,可她也没必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云芷临死前闹出了这么一出,简直是自寻死路。
也正因为锦瑶及云若、云芷主仆三人的死亡,令楚宣下决心重新彻查此案。当晚,他特意命人开了宫门命刑部侍郎杨哲夤夜入宫商讨查案之事。原本这事碧游不愿掺和,谁知楚宣却特意在书房设了架精致小巧的木制屏风,让碧游坐于其后静听他与杨哲议事。他虽是宠溺郭玉兰,却从不愿让她插手这些事情,他只想让她舒心地享受他所给予的富贵荣华。
关于云芷在狱中自尽之事,刑部侍郎杨哲心觉他是少不得要担这渎职之罪,因此被楚宣宣入宫前,他已做足了功课。关于此案的一应案卷与证物皆已准备齐整,又将云芷自尽详情录入案宗,以备皇帝问询。
楚宣与杨哲商讨锦瑶之案的案情许久,直到过了子时,杨哲这才在何富贵的引领下离开。待到杨哲走后,楚宣亲自取过那一撂卷宗绕过屏风走到碧游跟前,见她正凝神沉思,便问道:“方才朕与杨侍郎的谈话,你可都听清了?”
坐于椅上的碧游见是他来,忙起身垂首答道:“方才您与刑部杨大人所言,臣妾皆一字不漏地听了。这案中疑点也都知晓,一是锦瑶与云芷的供词,二是这主仆二人在供认前性情皆与往日有所不同,三是锦瑶服毒自尽与云芷咬舌自杀的原因都很是蹊跷。”
“那你觉得锦瑶与云芷自杀是否有所关联?”楚宣边说边将手中的卷宗递到了碧游面前:“时候也不早了,方才我所问还是待你明日看过这案卷再说与我听。”
“臣妾这就便看,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还请您早些回宫休息!”碧游接过案卷,翻了翻卷宗封皮,决心连夜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