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看我的眼神毫不动容,说话刻意保持着距离和礼貌性的语气,他不叫我“茉茉”,甚至连名字都不再称呼。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心里慌乱极了。可转念一想,这不都是我他妈自找的吗?眼眶已然湿了,我克制了半天还是让泪掉了出来。在他面前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流泪更是无非说明我纯粹在自作自受。我千言万语地在心里向他说着“对不起”。
我翕动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还好吗?”
江远岸交叉的手指抱得更紧,却依旧很不在意很冷落地说:“不要在这样下去了,你不必因为什么这么伤心,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吧。”
他像是对我这些年的等待做出的一种批评式的评判。我眼泪决堤,把持不住地气不过地冲他喊:“我替自己伤心行吗?我哭我自己好吗?重新开始?我只想和你重新开始难道你不知道吗?”
江远岸就那样平静如许地看着我,看着这一切。他的神情就像一株在冰冷深夜兀自生长却孤芳自赏的植物,任你给他更冷的浇灭抑或是更热的体贴都无动于衷,甚至不屑一顾。
这太可怕了。
坏脾气一发出来我就后悔了,我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任性。收住气,止不住泪水却尽量让自己平静,希望能像他那样平静,却还是急促地急于认错,抽抽搭搭地说:“我知道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弄糟的,我知道我让你很生气很失望,我不应该那么……那么任性又绝情,我……我当时太偏执了,又太没有安全感,我知道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已经很努力也很用心了,可我还是把你伤了很重,可绝不是……”
他就那样阴冷地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是故意的吗?还是他真得已经不再是他了?他就那样始终冷眼旁观着,后来索性都不再看我,目光转向桌上那杯浅浅色泽的茶水。
我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绝不是”什么?别再为自己的过错找虚弱的借口了,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训斥我。
我渐渐低下头,只低声痛苦地说道:“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重新出现,等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顷刻的沉静,却有一种旷世的难安。
最后,他站起来,厌烦似的皱皱眉头,轻叹一口气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不用再浪费时间了。”说着,他往门口走去。
我抬头无比惊诧地看着他,这太不可理喻了!
我立刻起身挡在他面前,不予置信地看着他冰冷的不再有柔光的眼睛,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岁月在他脸颊刻下了痕迹,不再圆润,打磨出一些棱角;清俊的眉目间没了曾经一眼就能探清的澄澈见底,眼里飘着浓重的忧郁。我心疼地看着这一切,我知道他的毁灭他的不近人情是因为我,因为我一手促成的那场滑稽可笑却可悲可叹的过错。
我张开双臂去抱他,而他却立刻制止了。我不相信地继续着,江远岸双手箍住我的肩膀严肃地向我告诫:“不要这样!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我有我自己的爱人!”
他就这让堂而皇之给我重重一击,继而他将我放开。
六年的等待和期盼,我怎能罢休?我绝对不肯放弃地试探着,甚至更想要吻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我锁紧眉峰怒视着他,低沉又颤抖地说:“你是在报复,在向我报复!”
江远岸无奈地摇摇头。
他是想告诉我,他的爱和忍耐过时不候吗?可我的等待和忏悔呢?这样看来,是不是无人买单?但我多不愿意就这样结束。
我扑到他身上拽住他的衣领,然后狠狠亲吻他。这一次,我不要自尊,甚至不要脸面地去挽回些什么。六年的耗散和等待,我不想相信我和他之间的一切已行将就木。我拼尽了全力去感受这个人的一切,可最后,却只感受到他对我类似嫌恶和绝对排斥的冷酷。
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种,我就被他拿开并狠狠推倒在地上。桌上的茶具在我和他撕扯的时候早打翻在地上碎了,我在倒下时,一只手摁在碎渣上,刺出满手的鲜红。我浑身颤抖地看这江远岸,泪水汹涌地溢出来,一滴滴掉在地上跟血水搅在一起,变成我心里的写照。江远岸愣愣地看着,眼中忽然划过一丝怜悯,却把刚刚伸出要拉起我的手又颤抖却坚决地收了回去。
看吧,无人愿意救我逃离这感情的漩涡。他就那样眼睁睁地把手收了回去。
这就叫做下场。
我痛不可耐,连说话都无法再大声,我皱紧眉头,只摇着头冷笑着。是啊,瞧我现在是有多活该多可笑。我用尽全力地说,却只能低沉道:“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一个人等了这么久,再有一个月就整整六年了,我之所以这样等着,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来就很在乎,在乎你,和你给我的爱……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愚蠢很白痴啊,是不是觉得,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或者,等待的时间还不够长?”
我努力使自己优美地微笑起来,可含泪的目光却犹疑地看这江远岸。我知道这样的表情很冠冕堂皇,但我什么都没了。青春、时光、自尊、以及这自以为是的盛世之恋,难不成还不能冠冕堂皇一些吗?
他好像快被我说哭了,唇齿微颤。
我举起那只血淋淋的手,它不停地在颤抖,我狠狠盯着它不断涌流出的红色液体,甚至嗅到一股甜腥的味道。我吸了吸鼻子,把目光扎进江远岸的眼中很认真地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像我当初那么残忍待你似的对待我,甚至要对我更残忍,你才能解恨,才能痛快?”
江远岸阴郁的眸子里凝出两行长长的泪水飞流直下。
“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用商议的语气问他。然后,我把举起的那只扎满伤口的血淋淋的手手掌朝下,疯了似的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拍打在地面的碎玻璃上。新的碎渣刺进皮肉里去,每一处裂口的疼向更深的地方钻研着。我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淋漓酣畅的痛快。
江远岸猛地扑过来抓紧我的手腕,他跪在我面前难以置信又倍加责怪地看着我,张张口却说不出什么,只有胸腔里的一口闷气憋着。他的目光终于不再那样漠然而凌厉了。
我徒劳地挣扎着,他就更是狠狠抓痛我的手腕。我最后被他拥进怀里。江远岸抱着我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我像在责怪他,却更像是喃喃自语似的唠叨着:“不是说永远都不离开吗?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吗?不是说……看我笑你才会幸福吗?不是说要娶我的吗?不是说要让我一直相信吗?相信我们的爱啊……你说过只爱我的呀,怎么,怎么现在就不作数了?就因为我先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就因为,我把你深深伤害了?可我……有为你去改变啊,也一直在等着不是吗?除了痛楚的悔恨和歉疚,也都是因为……因为你说的那些话呀……那些话,我一直都牢牢地记着,也最终还是选择去相信了,并且,一个人独自相信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也许有些晚,但总觉得还来得及啊,那些话,都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可你怎么就能忘了呢?”
我眉峰蹙成一团化不开的遗憾,痛不欲生地撕扯着江远岸的衣衫,他后背被我的眼泪浸湿一片。
他只是一直都在痛苦地说着道歉,说了无数声的“对不起”,说他真的无能为力了,说我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说我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他说他非常非常非常难过,可是真的真的没办法了。
他此刻绝望的申诉,由衷真挚的像当初对我每一次表白爱意时一模一样。我是不是该苦笑,他为什么每一次的倾诉都那么认真。
而就在这一刻,我抓着他的手松开了,只平静地让眼泪不停地流淌,所有的痛都开始以麻木的姿势蜷缩起来,不再尖锐锋芒。这一刻,我听到他曾经心碎的回音又开始在他身体里震荡,那场爱像被大火焚烧过一样燃尽所有的氧气,碎屑残渣和灰烬飞扬跋扈,呛得他喘不过起来。这一刻,我分明感受到他这样抱着我时对我心疼不已,却真得已是无能为力。这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和江远岸已经完完整整地错过了。
我掂量着自己彻彻底底失去他的痛苦,心就那样无可奈何听之任之地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