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很晚了,我撞着胆子出了门,独自把存折上所有的钱从自动取款机上取出,然后把钱包翻遍,最后只有五百多,连半张机票都买不来。我苦思冥想不知道怎么才能在明天一早的机票售完之前筹到所有的路费。最后,终于痛定思痛,反正整件事情都需要他来操办,那么事情的最开头也由他承担好了,尤其一用到“反正我是他亲生的”这个借口就更加心安理得。于是又翻出了雪藏已久的手机,给它冲上电。
当我再次开机时,收到叶青蕊发来的几条短信,我看也没看把它们清空,然后给颜子名拨了电话。几声忙音后,传来他饱含睡意的朦胧地声音:“茉茉吗,你终于开机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开始还有点儿忧郁,转念一想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于是说:“我找你有事要谈,你能先帮我一个忙吗?”
“好啊!说吧!”一听我有求于他,颜子名非常高兴。仿佛这样一来就能显示出他作为一个父亲对我而言依然有很重要的存在价值。
“具体的事情我想见到你以后再说,但我现在需要一张从这里到你那儿的机票。”
他大喜过望地答应了我要求,然后挂断电话为我安排事宜,几分钟后,他又打来电话确定我的身份证号,完后又挂断,又过了几分钟,他再打来说机票已经订好,到时拿身份证按时去机场办理即可。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亮我就起床整理,我妈和周诺还睡意正酣,给他们留了张字条后我悄悄出了门。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出租去机场。去柜台办理手续的时候,才知道颜子名居然为我订的是头等舱,随之一想,以他财大气粗的实力,就算包下一架飞机也不足为奇。
经过四个过小时的飞行,我还是又回到了这里。S城又下着大雨,整个城市都浸泡在雨雾和湿气中,眼睛所见的每一个物体都有些被泡得发大,耳边尽是雨水跌落在地上又溅起雨花的声音,一种湿漉漉的热闹和凉凉的喧嚣。
站在机场出口,看着磅礴的雨势有些恍神。刚刚迈出一步,忽然不知从哪个方向窜过来一个人,同时一把看上去很官方的黑色雨伞罩在我头上,转脸一看,原来是李胖子。一见我看他,他就咧嘴跟我笑,就是他那种我曾经一看见就觉得是惺惺作假的笑,那种早就在心里预备好的等到用时就拿出来表演的笑。可此时此刻,雨水氤氲中的这个笑竟让我觉得真实自然,忽然我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朝他僵硬地挑了挑嘴角。
与此同时我发现李胖子好像瘦了不少,再暗中称他为“李胖子”已经名不属实了。从前无论他笑得多开,整张脸看上去都紧绷光滑,可现在嘴角和眼角竟然有好多皱纹,他大腹便便的肚子也缩水了不少。我随口问了他一句怎么瘦了,他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是一个以瘦为美的大时代,所以他也要时髦一把。
颜子名并没有来,是已经瘦下去的李胖子开着自己那辆银色的车来接我的。听他说最近颜子名公事缠身,这几天一直都没在这儿,好像还要准备处理一件官司,所以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我忽然想到是不是顾涛那边有了线索,是否是关曼珍逼颜子名招安。于是问李胖子是什么样的官司,他立刻敷衍说他不太清楚,然后又立刻转了话题,说这儿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如果再这么下下去,势必会影响交通航空的运行以及全市人民的出行,简直一副气象部门的语气。
原本我会被送到颜子名在市郊的别墅,可是一想到这凄风苦雨的天气,如果就我一个人在那座孤零零的房子里等颜子名回来,心里不免一阵寒栗。
李胖子很执意,说颜总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房子里的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如果不出什么岔子,两天以后他就会回来。我则坚持说那就两天以后再去找他吧。于是我们在雨中穿行了大半个城市,最终还是回到了学校。到了学校门口,我没有再让李胖子送我,拿着那把黑伞和途径超市买的一大包零食下了车。临别时,李胖子把他的手机号给我,对我说如果这两天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他。
我刚转身没往前走几步,耳边“嘀——”的一声,李胖子把车又开到了我身边,车窗打开,他探出头来,已经被风吹斜的雨滴打在车里。
“差点就忘了最关键的——”说着,他伸手递来一只牛皮纸袋,“这是颜总在临走时千万嘱咐我,要交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不够了就给我打电话!”交代完毕后他又走了。
我把牛皮纸袋开,里面装着一叠百元大钞和一张银行卡。雨水又被转向的风吹进袋中,我随即把纸袋放进包里。时值正午,但如果不看时间,还以为夜幕四合即将天黑。整个校园像被大雨封住一样的寂静,地势稍低的地方,积水完全淹到脚踝。
雨势越来越大,风也刮得东倒西歪,那把超大号的黑伞简直弱不禁风,伞骨被吹得往相反方向折去,伞面翻卷。走了没一会儿,几乎全身被打湿,两脚彻底被水浸透。我一边跟风雨对抗,一边拯救雨伞,又一边拖着又湿又重的步子上了楼。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还是敲了敲戴琳琳的宿舍门,没想到真得开了。戴琳琳一看见我,满脸惊讶溢于言表,而我看见她能在工作日的时间竟然呆在学校亦是高兴不已。
“染茉,你怎么神出鬼没若隐若现的?”她隔着浴室的门递给我一身半旧的睡衣,然后继续道:“上次就莫名其妙地回来,走时也没有打声招呼,现在又一下子出现,你到底唱的哪一出啊?从上次出现到现在这段时间里,你到底是在这儿呢还是回家去了?”
我从浴室出来,完全不理会她疑惑,很替她高心地问她:“你怎么今天休息啊?”
“你也觉得我这个劳模休息了很奇怪吧?从七月份到现在,轮也该轮到我休了,不过这次挺好,能连休三天,但不幸却遇上这种天气,但愿明后两天能好转一点,不求能晴天吧,但也别这么急赤白脸地一直下啊,好歹让我顺顺利利出趟门。”戴琳琳满脸祈祷的样子。
后来她告诉我,上次我莫名其妙离开以后,她晚上下班回来看见江远岸就等在宿舍门口,那样子像是等了挺长时间的,一看戴琳琳出现,他一把抓住她就问我的下落,急得焦头烂额的样子,都快要哭出来似的。戴琳琳说我已经走了,可他怎么也不信,大概守了整整一晚,然后连续三天,每天晚上都定时过来守在宿舍门前,跟巡夜似的,次日快到上班时间才走。
“他那执着的样子想想也真够恐怖的,一天比一天失落落魄,跟个游魂一样在你门口游来荡去,要么就跟木乃伊似的直挺挺地靠着门,好像你真的就在门里似的。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本来想劝劝他,结果后来他就没影儿了。”
我无言以对,心像被万根水草缠绕,被包裹得窒息又疼痒,却是抓挠不得的难受。
江远岸,这三个字一下一下戳进心里,滴血的痛感。最初那个心驰神往的梦,终于像上天恩赐一般地拥有,可拥有过后却被一刀刀砍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而无论这样的结局是梦醒还是梦碎,都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悲的是,一直以来内心所希图的完美无缺的爱,竟然是从误入一个看似美好的烟雾缭绕的梦境开始,然后又以触目惊心的残局为结局。取消了一个齐享生死悲喜与共看山高水长的恋人,还荒废了一个心照神交情深似海的姐妹。
末了,戴琳琳问:“你说值不值得严重怀疑?他这样誓不罢休地等你,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摇摇头,虽然所有的怀疑都指向生命中的摇摆不定和突如其来的打击。可我身心疲惫根本不愿再多作一分一毫的揣测。但是,起码在发现叶青蕊和江远岸睡在一起之前,就算再仇恨怨念,就算再说一万遍我恨你,却依然还是我爱你,依然觉得江远岸对我的每一个拥抱都怀着至真的感情,他仍然把我看做独一无二的去对待。
或许是因为他狠狠扇了饶初梦一个耳光,或许是他声嘶力竭地声辩,以及对她恼羞成怒的斥责,也或许是因为他在她面前对我偏爱有加,所以,他在我和饶初梦之间的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也是可以被理解甚至是可以被同情的——一个男人对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念念不忘难以割舍是多正常的事情。所以在虐心了半个多月后,终于决定也觉得有必要再好好谈一谈,却毫无预兆地撞见那样的一幕。
心如死灰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没必要跟江远岸谈什么重修什么旧好,连再见都没有必要。他的感情太过奢侈,对他来说,没有谁会是珍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而我只是一粒不愿被风化的沙尘,不值得任何人留恋。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我对戴琳琳说:“我打算出国。”
“什么?”她惊奇地瞪大双眼,“你也要出国?你和叶青蕊商量好的?”
我苦涩地摇摇头。
戴琳琳又说:“一定是叶青蕊去哪儿颜染茉就得去哪儿吗?是不是太不独立自主了。”她依旧幻想着我和叶青蕊之间长青的友谊。
我无言以对,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落雨。想想生命何其曲折而哀伤。三年前,我带着受创的心远离家乡逃到这里,试图把自己放逐在蓝天碧海之间,让那些阴霾在烈日下蒸发消散;三年后,这里又成了囚牢禁地,我带着更加残破的躯壳准备再一次逃离。好像人生的主题只剩下迎接伤害,如果没被打死,活着意义就是反反复复地逃避。到头来,影徒随我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