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会明显去逃避,但却没有彻底抽离的勇气,像陷入沼泽一般绝望到不再挣扎,不再求救,甚至连他人给予的触手可及的帮助都懒得伸手去抓。这根本就是在自食其果自找苦吃。在眼泪涌出之前,我挣开萧倚年。
“你告诉我,你还要等多久?给我一个大概的答案,好让我做心理准备。”他在我身后又温柔又狠心地追根问到底。
我忍住泪,冷笑着:“你有什么可准备的?我要等一辈子,难道你要准备一辈子吗?”
萧倚年疾步走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眼神勾着我,眉峰微蹙,面容呈现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语气轻浮地说:“别幼稚了!你不过是在赌气,值吗?这样很好玩儿吗?干嘛非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兮兮的?你一定要做那个牺牲者吗?”
他用一种轻而易举的讥讪刺痛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哽咽,放平语气一字一句说:“我乐意。”
萧倚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向我质问:“为什么?就因为你还爱他?还是你笃定他也依旧爱你?”
他就这样把这个残忍的问题无情地抛给我。我无言以对,忽然觉得疲惫极了。
很久以前,就算叶青蕊去世,江远岸消失,我的世界山河巨变,也依然嚎啕大哭着过来了,不管多孤寂或者多悲伤,也那样让自己消磨着隐忍着跨越了,心里再空荡,也让某个希望一直膨胀着填充着,可就是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仿佛病骨支离般衰弱无力。
我瘫软在沙发里,这种强烈而明显的质疑让我异常虚弱,眼泪决堤似的倾泻而出。
关于我和江远岸,真得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我和他彼此相爱也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到我此刻回想起来,竟觉得像一场梦一样不够真实。相隔的岁月已然这么长,爱情还仍旧在彼此之间延续并依存吗?我如此这般忘我地苦等着,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心里的那份亏欠?我竟也这样分辨不清。
而江远岸,这个在我生活中消失已久却一直在我的回忆和思念里无边占有的人,他和他的爱在漫漫时光里,让我越来越觉得是虚妄,有时我会隐约觉得,他只是我幻想中的一个人罢了……没错,我们之间只是变得更加虚无和模糊,就算仍有所谓的存在,却也变得像泡沫一样不可触碰,就像此刻不能真正提及,轻轻染指就会碎得无踪无迹,只留下指尖一抹凉凉的潮湿,以及心头一缕疼痛的幻灭。没错,这才应该是我一直以来最真实的感受。
此刻,我终于在一片维持太久的理想幻觉的混沌中滤清了。但却心痛不已,因为在失衡中彻底清醒,在碎裂后又不得不被迫接受。
萧倚年向我走近,默默地走到我身后,双手温暖而有力地握住我一直在颤抖的肩,他俯下身来在我耳边,用一种几乎是催眠又类似施咒的语调轻微而郑重地诉说着:“爱就应该在一起,即便人是分开的,但心也要在一起。可是你们的心,已经散了。”
他的气息从后往前微微经过我的面颊,再陷入锁骨,长久地挥散不去。我被他的无形的网缚地不得动弹。我紧紧闭上眼,两股热流被推卸下来。
就在那张网把我越缚越紧的时候,萧倚年缓缓地移开了。在他开门的时候,我抹尽眼泪站起身来凄厉地问他,带着一种由衷的厌恶呵斥:“这一切又与你何干?你凭什么对我的感情指手画脚?”
萧倚年什么都没说,背着我默默占了半天,然后离开。
晴好的天气并未持续太久,三天以后,乌云重新堆叠,然而就在这短短几天中,我的处境忽然四面楚歌起来。
先是萧倚年突然僵我一局,次日我妈就打来电话,说要在家里给我安排一次相亲。
她和干妈从众多的未婚男士中挑出两个看上去各方面都很优秀也貌似与我匹配的人选,甚至其中一个也在江城工作。我妈问我要不要把联系方式留给对方,意思是让我和他先在江城见个面,我立即抗议,我妈说那就最近抽空回来一次,到时候再见。我答非所问地敷衍了我妈的话,却敷衍不掉这次相亲。她老人家放话说,最多就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五一之前必须回去,要么乖乖听话准备相亲,要么带回去一个男朋友,二选一让我自己看着办。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上电话。
她总是这样,电话里掷地有声威武雄壮,面对面却拿我没办法。可尽管如此,我心知肚明,这种事终归是逃不掉的。我心烦意乱地给戴琳琳打电话求安慰,本来开始她还有点兴致索然的意味,结果她听完我的事情最后竟然乐了,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赶紧把萧倚年隆重介绍给父老乡亲。我一听就没谱,她却越说越乐呵,跟捧着锦囊妙计似的一通乱说。最后我推脱有事赶紧挂上电话,头大得更不知所从。
而萧倚年已经又开始上班了,每天穿着工作服衣冠楚楚地在茶楼里像模像样地晃荡,并且待我一如既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我心里着实别扭。带着这样的情绪,安排了他和陈姐去福建的茶园出差。
翌日中午,万翔打电话说他已经来了江城,正在去茶楼的路上。
当时我因为前一晚失眠,被一种难解的混乱和困倦围困着,就在家呆着,整个上午都披头散发躺在床上想入非非。万翔说既然我还在床上躺着,那他就不去茶楼了,要直接来我家,还说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让我给他准备一桌饭菜替他接风。一听说他要来我家,顿时精神大作,三下五除二地起来把自己捯饬得基本能见了人。
我给万翔准备的接风宴很简单,一碗饭,两个菜,到了一杯牛奶当做汤,切了盘苹果黄瓜和香蕉,拌点沙拉当做饭后甜品。万翔像一个月没吃饱饭似的吃得聚精会神,期间我们一句话都没说。饭后他满足地摸着自己的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端起桌上的空盘空碗去了厨房。从厨房出来,他像观光似的在我的每个房间溜了一圈,期间也都是默默无闻的,我实在受不了了,问他神神秘秘的想干嘛。万翔从包里拿出一张光盘放在CD机里,他说这是他们公司最近为一个艺人出的唱片中几首歌曲的样带。我大为唏嘘,问他大老远不会就是来做民意调查的吧,结果他答非所问,说自己想喝大红袍了。
我心里正纳闷这是唱得哪一出啊,万翔已经穿好外套拿起背包站到了门口,“请我去喝茶呗。”
去了茶楼,万翔捧着一杯茶,跟视察似的上上下下绕了一圈,他自由散漫信步而至的样子引得在场人热烈的注目。我实在忍不住了把他拽到一个空包间里气愤地说:“万翔,你到底想干嘛呀?你再这么瞎晃悠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撵出去!”
他轻而易举地突围出来,最后进了我的办公室。
我关上门,万翔挺深情地问我:“染茉,我说得话你真当耳旁风了?”
我火气还没消,一皱眉:“什么话?”
“你该正经八百找个好男人嫁了,起码也得有个男朋友吧?怎么还单着呢?”
我陷入沉默,万翔又说:“你这么等下去没任何结果,如果非要说有,孤独终老就是你唯一的结果,明白?”
我怀疑地死盯着万翔,这家伙过年的时候为了跟我说那句话就喝了一肚子的酒,可说出来的话绝不是醉话,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跑来继续游说,还有前不久冯知恩也是,突然就让我千万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否则非把自己毁死不可。
“你是不是见到他了?”这句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惊一跳。
万翔眼神风波不起地从我脸上移开,移至别处,他好像是看到了墙上的那几幅画,频频点头起来,说:“这几张画不错,哪儿买的?”
我忽然暴跳如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恨不能跳到天上,几天以来憋闷的情绪全部堵在嗓子口。可我却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万翔并没被我的举动触动,稳稳放下茶杯说:“颜染茉,你说你也是新时代的女性了,还是这么独立自主事业有成的一女性,至于为一男的这么苦情吗?”
我毫无争辩地重新坐下,万翔又说:“我还用见着他江远岸吗?都这么多年了,不是明摆着的吗?人要是还有心惦着你,你俩早鹊桥相会了,至于你一个人在这儿不死不活地干等着吗?”
万翔不予正面的回答让我将信将疑,我盯着他,脑中思虑万千。
他喝掉最后一碗茶后,说:“如果那姓萧的真对你有意思就试着处处,我看你俩也挺合适……再不济也还有哥们儿呢。”万翔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儿讪讪的,但是很由衷。
我苦笑出来:“看你说的,我就跟滞销货似的。”
万翔走到我面前搭着我的肩:“滞销真不一定,我什么意思呢,就是保不齐某天你我在一起了,都比你跟江远岸再在一起的可能性大。”他又顿一顿,道:“干脆这么跟你说吧,就算全世界剩他一个男的了,你俩也不可能了。”
我觉得万翔一定有什么该说的话没说透彻,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这不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男的吗?我也就打一比方,夸张点儿,你知道本质就行了。”说着,他转过身去。
我不确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本质?什么本质?”
万翔像是有点儿生气,急火火叹出口气来,压着某种情绪快速又低沉地说:“本质就是你俩这辈子都没可能了!”说完,他拿起自己的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