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欧狄斯独自一人离开了卡洛琳的会客室,开始顺着原路返回传送点。归途之中,没有人阻碍他,也没有什么戴着眼镜的秘书拦住他的去路,这让他觉得放松起来,不再像来时那么紧张。
然而见了卡洛琳这件事,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昔来。
欧狄斯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卡洛琳,他上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回想起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之久。可是每次见她之后,昔日那些往事总要涌上心头。那些本来应该是快乐的回忆,如今却因为他如今的不幸而显得痛苦,让人不敢去回想。
一百年过去了,欧狄斯仍能记住父亲那时候那种庄重且威严的样子。他的父亲弗洛斯特大师,曾经也是一位非常有名望的预言师,因为在预言方面具有相当的能力,因此被人冠以大师的称号。他在末日之前的某一天,躺在摇椅上非常安详地去世了。欧狄斯每次想到这一点,都会觉得有些安慰。他的父亲到底是幸运的,没有像他那样经历过末日的痛苦。
不过他也曾经有过疑惑,末日前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三十岁左右,但他的父亲没有得任何疾病,却在五十七岁的时候就死去。有时候他会想,是否父亲早已经预言出了末日的存在,却因为没有勇气在这样的一个世界生活,因此选择了抛弃自己的儿子,选择了死亡。但他从来不敢去深想,他宁可相信,他的父亲只是平平常常地无疾而终了。
欧狄斯的母亲死得很早,欧狄斯是由他的父亲一人抚养长大的。在欧狄斯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发现了他在预言方面的天赋。他预见到欧狄斯将成为一位伟大的预言师,因此对他着意培养,后来又经常带他出席各种预言师们的会议,到最后,干脆让他代替自己出席,以至于让他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在业内有了相当的名望和地位。
或许是因为欧狄斯的父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儿子的那种极为特殊的美貌恐怕会带来一些难以控制的事情,因此在欧狄斯的记忆中,他的少年时代始终隐居在家,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门。好在他生性十分沉静,因此他也并不感到过分寂寞。
而当他第一次随着父亲参加预言师的会议之后,他的名字就在预言师之中被传遍了。所有人都惊异于他的美貌,因为他的容貌之美过于神圣而不敢与他谈话。而他本人从未接触过人世,因此竟是对此毫无察觉。他的父亲并没让他意识到他的美貌,那位可敬的大师始终认为,容貌过于美丽是一件有害的事情。
因为隐居的缘故,欧狄斯始终保持着自然天真的天性,占星让他觉得愉快,在家里的后院种植花朵也让他觉得愉快,但是他从未感受过强烈的欢乐,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完全无法留下印象,因此他也未曾经受过什么痛苦。他的父亲本身就是人类中缺点最少的那一类,而他父亲悉心的教导使他的状态脱离了人类,看上去倒是更接近纯善的神明。
很难解释为什么弗洛斯特大师要以这种方式教导他。弗洛斯特大师应该完全可以想象到,一旦他去世,他将把自己纯洁无暇的儿子留在这个充满了罪恶,与他的儿子格格不入的世界上。而他的儿子一定会遇到不幸的命运。
或许弗洛斯特大师确实考虑到了这一点,或许弗洛斯特大师确实预见到了未来,所以他才会让他当时很看好的学生卡洛琳去他的家里取那一本他根本用不着的书,好让这两个年轻人可以相互认识,成为友人。
如果弗洛斯特大师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么应该说,他所作的计划并没有白费。当欧狄斯预言出博萨尔城的覆灭,从而被追捕的时候,是卡洛琳一次次帮助他逃脱。而在他终于被捉住,被关进监狱之后,也是卡洛琳不断地去看望他。
欧狄斯还能清楚地记得博萨尔城覆灭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天博萨尔城遭遇了袭击,整座城市都被夷为平地。他被关押的监狱地处城郊,因此没有被完全波及到。尽管如此,监狱的四壁还是剧烈地摇晃着,好几栋建筑物都倒塌了,很多囚犯都被倒塌的墙壁压死。
当欧狄斯看到墙壁在摇晃的时候,他很快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他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却明白博萨尔城将在这一天的时间内毁灭。他拼命躲避砸下来的石头,总算是没被当场砸死,但最终还是被困在了监狱的废墟之中。
他在暗无天日的废墟中活了三天,靠舔墙壁上凝结的水珠止渴,他很饿,很冷,感到自己的身体机能逐渐衰弱下去。他的身体动不了,也没有知觉。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什么压住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了伤,却不清楚到底伤得有多重。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他感到有些遗憾,因为他还未曾离开过博萨尔城,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看这世界。但他却并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害怕。他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也在不久之前离开了人世。或许他对他的友人卡洛琳还有一丝留恋,不过这点留恋还没有多到让他能为了生命抗争的地步。
更主要的是,他并不相信会有人来救他。
那么就这样吧。他这么想着,能安安静静睡在废墟之中,恐怕并不能算是一件太糟糕的死法。
于是他放任自己昏厥过去,失去了意识。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了什么很软的东西上。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他仍然很虚弱,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力。但是他听见了卡洛琳的声音。
是她救了他吗?
他翕动嘴唇,试图说些什么。可是他太虚弱,以至于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他能听见,他听见卡洛琳似乎在翻着些什么东西,而她的口中不断念叨着:
“教授的笔记……教授的笔记……哎呀教授的第七本笔记到底被弄到哪里去了啊……”
欧狄斯意识到卡洛琳是在寻找他父亲写的第七本笔记,不觉心中一惊。
弗洛斯特教授死后,他所有的财产和私人物品都由欧狄斯继承了,而在这些财产中,最珍贵的却不是那些存款,而是弗洛斯特教授记录实验数据和各种猜想的笔记。这些笔记共有十多本,教授死后,曾有人找到欧狄斯,想要用天文数字的巨款买下,但却被欧狄斯拒绝了。
欧狄斯把那些笔记借给了卡洛琳。
欧狄斯没有多少生物科学方面的知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他的父亲都在研究些什么。在教授死后,欧狄斯曾经从头到尾看过他所有的笔记。而那第七本笔记,其中的内容正是关于怎样创造一个机械人类躯干的猜想。
那个时候,欧狄斯不知道卡洛琳想做什么,但他本能地感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