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轻呷一口茶笑道:“你怎么比玉儿还啰嗦?”
何泉一顿,想起前两日阿史那玉儿在宇文邕床榻便的模样,心下突然有些不安,可又不知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他。
“有什么话直说?”瞧何泉出神,宇文邕低声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前些日子陛下昏迷之际还在唤着玉贵妃的名字,奴才心里着实感动。”
宇文邕放下茶杯叹口气道:“好在她不在此处,否则一定又要担心得紧。”
何泉不再言语,悻悻地退了下去。
已经近三个月了,宇文邕的信笺只道了相思之情,一切安好,却从未提及战事。透过前朝传来的消息,听闻战事紧张,情况并不乐观。
李娥姿依旧日日佛前祈祷,库汗银瓶虽有身孕,可依旧忧思重重担忧前线战事,唯独芳苓对此事不闻不问。
一日,萨玉儿与芳苓携手相伴游走在御花园里。春色正浓,杏花已经谢了,但是桃花正开得浓烈,粉红色的娇蕊在枝头簇拥,阳光镶嵌在花瓣之上熠熠生辉。时而飘过的香气顿时让人觉得这春日果真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仿佛世间一切都是活灵活现,富有朝气的。
“昨日我去探望德妃姐姐,肚子明显大了许多。”芳苓挽着萨玉儿的手臂微笑道。
“听说当年她流掉过一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希望一切安好。”萨玉儿幽幽说道。
芳苓心底狡黠闪过一个念头,然后试探性问:“姐姐入府早,有件事情我心底一直疑惑,想问问姐姐。”
“什么事说吧。”她微笑望着芳苓略显为难的面庞道。
迟疑一刻后,芳苓凑近些小声问:“姐姐可听说过梅隐雪这个人?”
萨玉儿面色顿时变得略微苍白,她惊愕一刻尴尬笑道:“好端端地怎么问起她来?”
“没什么,我只是听原来府中的下人提起过这个人,听说是皇上的第一个妻子,据说许多年前就已仙逝,对于这个人我有些好奇而已。”
萨玉儿微蹙娥眉一刻后叹息着:“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曾见过,就连娥姿姐姐都不曾见过。只是她身份特殊,皇上对她用情至深,即便是多年都念念不忘。”
“我倒是觉得皇上待姐姐的情意才是最深的,难道那个梅隐雪要比姐姐还得圣宠吗?”芳苓浅笑问道。
萨玉儿心底下酸溜溜的:“你错了,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可能让他那样刻骨铭心,即便是我,与梅隐雪也是不同的。”
见她说得凄凉,芳苓心底有些自责刚刚说的话,她连忙安慰道:“姐姐莫要胡思乱想,陛下待你可是一千一万个疼惜,那个梅隐雪已经去了这么多年,陛下不过是念想而已。”见萨玉儿恍惚不语,芳苓又问:“那么姐姐可知道,梅隐雪去世的缘由吗?”
“你今日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呢?你可知道当年在府中,这个名字可是个禁忌。听说曾经有个王夫人因为不慎说了一句有关梅隐雪的话,就被皇上亲手刺死在府中。”萨玉儿微笑吓唬她道。
听到这话,芳苓果真被唬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了。
她尴尬笑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见她如此,萨玉儿好笑地望着她:“好了,不逗你了。其实关于她我也不清楚,皇上很少提及的。”
萨玉儿抬起头,阳光铺洒在脸上,温暖祥和宁静。他不提,她也不愿问,只怕知道得多了自己会更难过。他与梅隐雪的过去,萨玉儿丝毫都不想参与,一点都不想。
芳苓听她这样说,只好将话题岔道旁处,本想着试探一下萨玉儿的口风,看看能否得知梅花令的下落,早日结束这种痛苦的纠缠,可如今瞧萨玉儿这样子,不像是遮掩什么,也许她根本连梅花令是何物都不清楚吧。
想到此处,原本还未死心的芳苓才肯作罢。
宇文邕的援军即刻启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宇文护的耳中,他私下里致信于燕都,将前线战事大力渲染,似乎前线大势已去,即便是援军到了也于事无补,不过自讨伤亡罢了。燕都看了此信后,极度犹豫,宇文邕偏偏刚决定即刻出兵,可是前线又这样复杂,燕都开始后悔答应了宇文邕的要求,如今若是贸然反悔,那么燕都便背上了背信弃义的骂名。
思来想去毫无方法,就在此时阿史那玉儿来到燕都帐内,面若桃花一般娇羞,她跪在燕都面前道:“请父汗为女儿指一门婚事。”
燕都诧异道:“如今战事紧迫,不可胡闹。”
“我没有胡闹!”阿史那玉儿辩解道:“女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哦?那你说说,你看上的是谁?可配得上我的玉儿?”燕都见她这幅认真模样,便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道。
阿史那玉儿笑道:“自然配得上,他是……”她低下头,脸红得如同秋日里的苹果,然后小声说:“他就是大周皇帝,宇文邕。”
燕都一惊道:“你说什么!”
阿史那玉儿抬起头,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燕都道:“他就是大周皇帝,宇文邕!”
燕都迟疑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视如珍宝的女儿,这颗草原上最闪耀的宝石,竟然爱上了不过只见过数面的中原人。他不解道:“突厥有那么多大好男儿,你为何偏偏要选他呢?”
阿史那玉儿起身扬起面庞高傲道:“在突厥,凡是喜欢我的人我都瞧不上,他们要么就只是会逞匹夫之勇,要么就是看中了我的身世地位,毫无君子之风。可宇文邕却是女儿所见过的最勇敢最清高的男子。他只身可杀狼王,他不屑于我的公主身份,他重情重义,对待士兵那样和善,他更是个不忘恩之人……”阿史那玉儿突然觉得自己貌似过于赞誉他,自己太过不矜持了,这才住了口,羞涩地地下了头。
燕都看着她通红的脸,心下知道她真的是陷了进去,此刻若要强行阻扰必定会逼急了她,自己女儿的倔强性子他是最了解的,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见燕都沉默不语,阿史那玉儿跑到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摇来摇去地撒娇道:“哎呀,父汗,女儿从未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你若今日不答应我,恐怕我此生都无法再遇到这么好的男人了。”
“好了好了,你容我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一个女孩子说出这些话,好没羞。”燕都宠溺地责怪道。
阿史那玉儿羞涩低头微笑。
“只不过,你可要想好,嫁到中原并非易事,中原离突厥遥遥千里,你可舍得家?舍得父汗吗?”
阿史那玉儿闻后犹豫着,的确是个两难的抉择。见她如此,燕都叹口气说:“傻孩子,你太小,还不懂人性的复杂,更不懂男人的心,想他宇文邕虽然贵为天子,可却并无实权,暂且不说朝政上的风波危险,只说他的后宫也该是三千佳丽,你一旦嫁过去,可要面对着同无数个女人共同享有一个男人的生活,你可要知道那种痛苦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父汗不也有许多妾室吗?可您不一样只对母妃最好,最喜欢玉儿吗?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别人受得,我为何受不得?再说,您就不信凭你女儿的姿色地位,得不到他的宠爱吗?至于政治上的风波嘛,假如女儿嫁给他,难道父汗能对他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吗?”阿史那玉儿笑道。
“好你个鬼机灵,原来你早有预谋,早就想好了的是不是?”燕都无奈笑道。
“父汗,女儿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您什么?这次就当是女儿求求您了,您就同意了吧。”
“宇文邕可知道此事了?”燕都警惕问道。
阿史那玉儿摇摇头,可立马又说:“他会同意的!”
“你如何得知?你问过他?还是他承诺过你什么?”
“他……承诺倒是有,只是……”见阿史那玉儿吞吞吐吐的模样,燕都才知道,此事保不定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燕都叹息道:“好了,此事我会处理,你也莫要再提了,还有这些日子你往宇文邕的帐内跑得次数也太多了,你一个堂堂公主,这样不避嫌叫士兵看去成何体统!”
“知道了。”阿史那玉儿努嘴道。
“你去吧,我一会还有军务要处理,至于你刚才所言之事,我自有定论。”
阿史那玉儿点点头离去。
待她离去后,燕都望着帐门幽幽道:“宇文邕,你到底给我女儿喂了什么迷汤,让她能这样死心塌地的对你?偷了回天丸不说,如今竟然要嫁给你?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燕都迟迟推脱不肯出兵,宇文邕便知道其中必定出了岔子。他来到燕都帐内时,他正在看中原的兵书,见宇文邕亲自来访,燕都立马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迎上来道:“陛下,伤还未痊愈怎么赶了过来?有事命人通传一声便是了。”
宇文邕苦笑道:“躺着久了便想着活动活动,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两人相对而坐,燕都笑道:“刚刚玉儿还过来向我讨要我那千年的人参,说是要给你熬汤补身子用,我这个女儿可从未对谁这么上心过,就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曾喝过她亲手熬的汤呢。”说着,他狡黠的目光闪过宇文邕的面庞,见他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看不出任何他的所思所想。
宇文邕微笑道:“公主对在下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待我们两军联手攻下洛阳城后,在下必定要好好谢过公主的救命之恩。”
燕都想了想然后笑道:“陛下言重了,只不过最近老夫在想,如今前方战事紧张,攻了这么久都攻不下一个小小的洛阳城,即便是我们挥军前往,恐怕也难以保证一定会胜利而归啊。”
见他迟疑,宇文邕的心噔的一声坠下,便清楚此事果真是要有所变故。他微笑道:“洛阳乃军事重地,更是齐国枢纽,只要拿下洛阳,那么攻破齐国指日可待。如今我们只要翻过前面这座山便可直取洛阳了,可汗不会在这个时候打了退堂鼓吧?”
宇文邕的话直白明了,反倒叫燕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