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长生看见这种颓然寂静,也是很急,没有什么准备就推门进去。
谁知阴长生单脚刚迈,就迎面来了一阵恶风,好得阴煦熙猛地掰了老子的一身向后,不然真的是颜面不保了。
却见冷婷君伸爪于本空,孤疑地看着眼前来人,那双魇着的眼睛看不见,却好像知道了什么,几乎是肯定语气地问:“阴……阴少爷?”
“冷婷君……”阴煦熙刚说出口,想了想,又喊了一句:“莲儿。”
“是阴煦熙少爷?”女鬼且确定来人,就扶着门框,狠狠地吐了一口血,阴煦熙看见了,正想放开父亲,起身过去扶,却被怀里父亲抢了一步,上前要去扶。
然而老父的动作却被冷婷君的爪子谢绝了:“你是谁!死开,离我远点。”
然后女鬼就伸出手,摸着空中,阴煦熙意会地上前,抓住她的手,手上指甲顿收,爪子不见了,獠牙也不见了,她和普通的少女基本一样。
女鬼也动作不了多少,阴煦熙也就抱起了她,她就哭了,使劲要下来,也指着床边板凳处的猫咪说:“少爷你快看看猫咪,我觉得它好热,它好辛苦,叫唤着我,可是我不敢摸它,又不敢去找你,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你冷静些……”阴煦熙听见少女哭声,不由得心一颤,难言地浑身软去,也管不了老子在看着,先把冷婷君抱回了床上,再去看那只猫的状况。
这么一探,果然是发烧了,于是他又赶紧施了针,喂了药,才跟冷婷君说:“是发烧了,给了药施了针,剩下的就看它的造化了。”
冷婷君点点头,因为哭,眼睛魇着的更白了,阴煦熙皱了眉头,给掰过女鬼的头颅,仔细地看着,这一看,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她眼睛已经剩下一个壳了,里面依稀可见血肉。
炼小鬼的消亡就是这样,自体内被自己吞噬过的灵魂侵蚀,直到力量和血肉都耗尽,他这才看去父亲。
本来想着父亲会说些什么,却见父亲已经魔怔了,愣直地看着冷婷君和自己,口中喃喃着,“太像了,太像她了……”
阴煦熙不算是熟悉冷婷君的眉目,但是对比起脑海中那位冷承祥的方头大脸,冷婷君的脸也太小了,鼻子嘴巴都不像,或许眼睛有点像父亲,总的来说,说她太像冷承祥,那是不对的。
摸索着父亲的话语,可以寻迹,父亲眼中的冷婷君是像另外一个人,不是父亲冷承祥,便是冷婷君的母亲白氏,他不知道父亲和冷白氏当年是否有什么逸事,但是他本能低感受到了,父亲的心底里一直是有别人的。
这种相当于背叛了母亲的事情,让阴煦熙由心底里热起来,怀中这个冷婷君,也变得烫手,他也就放开了这个女鬼。
不与邪崇多为朋,祖训是对的,不论冷婷君有否做过什么,她带给阴家的灾难已经开始了,首先的是这对父子的决裂。
“爹,你说她很像,像谁呢?”阴煦熙试探地问了一句。
阴长生猛地回神,就说:“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儿子脸一热,看着父亲的眼睛有些湿意:“母亲知道没有?”
“她不需要知道,嫁入阴家,享平安富贵,甚至她那旁系的儿子都过继来做了主家人,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阴长生叹了一口气。
“那我的事呢?你过去的事可以当做你和母亲的事,我为子的不该过问,但是我的事呢?”阴煦熙声音变得尖锐,情绪激动起来,眼睛如饥饿的野兽。
冷婷君大概能够感觉到阴煦熙情绪的暴动,就抓住了他的手臂,被他狠狠地甩开了,女鬼呜咽了一声,躲在一边去,有些委屈。
“你的什么事?”阴长生冷言道。
“莲儿,不对,是婷君说,藏着他们的人,想让这个世界变天,想让殷族复活,而我的身上,就系着殷族魔王的一缕邪气……”
阴长生没有说话了:“你觉得这个事情有几分真?”
“如果我不曾学道,不曾运功,不曾窥探自身,我不会相信,但是你让我学道,让我运功,让我窥探自身,让我知道自己身怀邪气,让我不明所以,让我惊慌……一个人在这个山房里差点迷失……”
阴煦熙没有呜咽的声音,却流下泪水:“为什么?”
“但是你不是回到了阴家?并没有成魔?”阴长生干脆坐下来了,就着地上坐下来。“你说的为什么,因为我相信我的儿子啊。”
“不!你不相信我,你永远都有后路,你执着于冷婷君,那是因为白氏一族,以母系承下天生的浩然之气,如果我和冷婷君结合,我的下一代,也就不用受这邪气牵制,不会像你年轻时,也不会像我现在……”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阴长生干咳了几下说。
“是我……”女鬼这么说道。
“阴家家主,带邪气而生,到十八岁邪气稳定之前都要独自修炼,待十八岁后成婚生子,邪气自然传到子代,父代便得不治之症,不得善终,阴家人为防邪气之主殷氏魔王出世,只可居于太后墓下,借墓中神气压制……”阴煦熙失神冷笑了一下,接着说:
“白氏本生于苗族,母系自带浩然正气,母传女,女传女,浩然之气可以传给女子,邪气就不可以传下去,爹,你是想用白氏之气,然后让我生个女娃,继承阴家,最后把我连着身上的邪气一块消灭吧……”
阴长生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阴煦熙,眼睛满是红筋:“儿子,生死何妨,牺牲你一个,能保住天下人……”
“你要杀我,何妨不直接杀了?”阴煦熙喊着。“为什么要绕圈子?!”
“你不明白!儿子你不明白!”阴长生也朝儿子喊道:“阴氏不能灭!但是殷魔的魂魄也不能留!”
“为什么阴氏不能灭?我死了,六儿还是可以当家主的啊……你一早告诉我,我就不会招惹丽华,你让我去死吧,我也不会不肯,为何要到了这个地步你才告诉我……”阴煦熙好痛苦,他十岁上山,其中受过的苦难历历在目。
至于是什么苦难,其实张引灵说得很详细,但是因为我每每回忆,都觉得心情郁闷,我不想记录下来,他受着这样的苦,我却不在他身边,在他身边的是阴丽华……
我也总算明白了,阴丽华与他的结合,也是为了救去发狂的他,这些往事,光是想,都让我心痛得发狂,何况是记录下来?
在情感面前,谁都是自私的,我不愿想,他不提,且就不要记住,反正都是过去了,他没有成魔,却在这一夜,近乎癫狂。
“儿子!你究竟明白不明白,不是谁都能当阴家家主的!只有我们这一条血脉……只有这条血脉才可以……因为只有我们,才是武王和大姒的后代,流着羌族和神族的血……”阴长生陡地站起来。
“其他阴族人都是旁系的,不是神族。”他一步步逼近儿子。“殷纣的故事你听说过?酒池肉林?武王灭纣?妲己误国?封神榜?”
“爹……”阴家每年的社戏都做武王伐纣,阴煦熙打小就对这些个神话戏文烂熟了,但是却不知道父亲忽然提起意欲何为。
阴长生一把抓住阴煦熙的手,很是激动的说:“本来这些事情,应该十八岁的时候就跟你说了,但是你,出生时候,草木尽枯,你爷爷说,你是三代人中邪气最盛的一个,若不加方法抑制,殷魔随时就要复活。”
“殷魔究竟是什么,和那个神话有什么关系。”阴煦熙的气势已经弱了,看着父亲的眼眸,失了神气。
“殷魔,是殷商族人的怨恨,对我姬氏背叛的怨恨。”阴长生说着,看了冷婷君一眼。“我本为己氏,管仲大夫因邪气作狂,被逼到了山阴做阴大夫,故改姓为阴……”
这时候的冷婷君,眼睛看不见,却用感觉索寻着四周,感到阴长生的目光后,有心想躲到阴煦熙的身边,却记住了刚才被无情甩开,无处可去,只能抱做了一团,十分可怜。
阴长生不敢看去,只转头看儿子,字字顿顿地说:
“我们上古是羌族人,周文王也是,但是我们不是普通的羌族人,我们受命于商族人,而商族人受命于神,他们只要负责给神奉上供品,就会得到神的庇佑……拥有能管治世间的力量……”
“贡品?”阴煦熙已经无暇顾及冷婷君,他整个人的思绪都好像绞进了一个漩涡之中,碎屑无痕。
“贡品就是羌人,姬氏把一拨又一拨的羌人送到朝哥,让当时的商族巫师选出生辰和命格合适的贡品……然后把他们好像牛羊一样活活剖开,分给神享用,或者把他们钉在神柱之上,让他们的血流通环抱朝哥的甬道……”
阴煦熙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那时候,还没有发掘出殷墟之下的殉葬坑,对于他们熟悉的历史来说,这种说法无疑于异端。
在后来,我有幸和老鬼跑了一趟殷墟遗址博物馆,他也不管别人,就在那殉葬坑前面跪下,我明白他,就陪他跪下,我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他才起来的,起来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