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这么说,说话的样子也极尽慈祥,但我还是抱紧了小蛇,不再敢跟他说话,只是低着头。
他给予的惩罚,应该已经够了吧,可以放我回去了吧,可是我真的能回去吗?想到这里,不禁悲出心头。
许久,他都不说话,一神一人就那么对峙着,四周更寂静了,寂静得更可怕啊。
我最后还是忍不住了,瞥他一眼,看见他正在摸着那柄剑,动作迟钝而犹豫,然后还是立下了决心一样,把剑甩向我,剑砰咚地摔到地上。
清脆的声音未停止,我已经夹着小蛇,躬身向前去捡它,捡到之后,就戒备地横在胸前,神经快要崩断,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居然以一柄剑就妄图挡着一个神。
“也罢,或者这就是你的因缘……”阎王说完这句之后,就背身对着我,并只侧半边身,好像是不敢看我似的,但这绝对是我的错觉吧。
然后他就说:“冷烟,等一下梁氏就会回来接你去人间还阳……你可记得这次的教训,以后不要鲁莽行事了。”说完,也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是神差鬼使还是什么,我居然问道:“你要这么狠心对我,为什么要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块,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吧。”
我也是傻,他可是阎王,估计我就是宠物一般的存在吧,他觉得我有趣,所以才这么对待我的,我也是自作多情了,以为谁都像张引灵,谁都像阴煦熙吗?
但是他是神吧,本来就是强大的存在啊,而我是弱小的,被这么强大的人喜欢着,我难免会觉得真心高兴,只是遇险之后,我彻底地受伤了。
不是说喜欢吗?还忍心这么对我,我果然是个自作多情的小女人啊,也是这种性格,才会在初中时候惹到郝长史的吧。
可是我傻,不代表他们能这么对待我?一个污蔑我伤害我?一个容许怪物侵犯我?
这时候,阎王就开口说道:“你知道天人五衰吗?衣服污垢,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你觉得孤现在,是衰竭到哪一个地步呢?”
我听见之后,双眼圆瞪了,说道不惊讶,也是骗人的,我没有想到,所谓天人五衰的说法,是真的有的,这么说,这个阎王,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孤自修得正果以来,忘情绝爱,公正不阿,一直兢兢业业地处于阎王殿中,见尽人事变迁,沧海桑田,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近这百年来,孤竟然时常觉得寂寞,会想起未成为仙人时候的事情……”
他幽微地说:“孤……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走上了五衰的道路,当日在殿上看见了你,你不怕我,还指出孤有什么错处,孤忽然发现,孤竟然不知不觉间到了最后一衰了。”
“孤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有个有趣的人陪着,哪里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伤到了你,这是孤自私了。”他这么说道,回头看我一眼。
这个阎王再叹出一声,幽幽说:“你不要怪孤,到这个太虚之中受苦,本来就是天示,也是你的因缘。”
“不论人神,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孤在殿上的话语,也是错,孤也会受到相当的惩罚,而你刚才那样的,只是很小的惩罚,你就当噩梦一场吧。”
我低着头,本来因为他让我经受了刚才的一切,我恨他,现在我的心动摇了,便对他拜了一下,也算是抿了恩仇?
可是他让我当成是噩梦,我办不到啊,这么想着,眼泪又下来了,忍不住的哽咽,明明想要更坚强的。
可是真的,我受的苦,跟眼前这个仙人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恒久的孤独和寂寞,到最后还落得那种死亡的下场,甚至连唯一喜欢的都留不住。
其实他在殿上,根本不用问我想不想留下,只要他愿意,可以把我囚禁在阎王殿,但是他们又,他让我选,因为他没有得选择,所以他让我选了,我想着这些,更止不住眼泪了。
他看见我这样,苦笑了一下,就回头摇摇晃晃地腾升上去,并落下一串笑,这笑悲戚空虚。
我心头被这一串的笑声掐紧了,我原来的世界,只有我和奶奶父母朋友,后来多了个不速之客阴煦熙,再后来还有了张引灵……接着更多的人出现,我看见了更多的世界。
但是为什么,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无奈,有那么多人在修罗场中受苦,然而为什么这个残酷的世界,还在恒常地运作着。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不禁问自己……恒常,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恐怕现在的我,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吧。
以为我的意义,不是已经拥有了吗?我握紧手中剑,现在的我,唯一的意义就是前进而已,既然天示我拿到了这个神器,那么我就该带着它前进……
然而我却迈不出步子,呆愣地坐在这个太虚之中,不知所措,却没有一会儿,青衣的陆判就下来了,他看见我的模样,十分惊讶。
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上的一件披风盖到我身上,抱着我的肩膀,带我飞出了这个太虚,等我回神,已经走在了鬼道之上。
猛然醒来,才记得小蛇,我就抓住梁政的衣袖问他:“小蛇呢?”
梁政就说:“小蛇会在上面等你,他不能走鬼道,我让同僚去料理了……而你,还是赶紧去还魂吧,剩不到半天的时间了。”
“这么赶?”我感觉自己在太虚中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啊,没有想到已经过了三天多的时间。
我猛然想起,于是就说:“那你不是没有时间见到想见的人了?”
这个陆判回头来,苦笑一下,就说:“你这个时候还说这个,自己的事情都没有了结,还想着我的事干什么?”
“我……我这也是忽然想起。”挠挠头,觉得他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但是想起了就说出来了,实在没有什么深意的。
但是我的事情,不是我还魂就够了么?这会儿还有别的事情吗?但是我也不敢问太多,我怕真的有什么事情,这会儿要是让我知道阴煦熙他们还有什么变故,我一定鼓不起勇气回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在鬼道里奔走,原本不长的道路显得更短,一瞬间就可以看见光芒迸射的出口了。
在送我过去的间隙,梁政赶紧说:“你拿到的神器,也被小蛇带着,你会有机缘看见他的,看见之后就明白了,然后……”
“这里的事情就当是噩梦嘛。”我知道他大概也是说这个,就替他说了,苦笑一下:“我会努力的。”
“也不全是说这个。”他摇摇头,也是苦笑:“因为阎王让我继续查灵魂失落的事情,我让小蛇带给你一个纸人身,你可以离魂回到这里来,但是不能乱用……且上到去,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千万要坚强。”
“我已经很坚强了……”我努嘴说道,也不明白这些人,还想我坚强到什么地步,我现在这样狼狈的样子,搁别的女孩子,那是寻思的心思都有了,我也只是有点恍惚而已。
“不说了,时间不多,你一切保重啊。”他连忙说着,也就把我往光亮的地方一推,我整个人好像失重一样,掉进了什么深渊之中。
虽然我已经很坚强了啊,可是这么一下忽然来的,还是让我惊呼大叫,直到我坠落到了低端,我还是在大叫。
只是我这会儿坐了起来大叫,还乒乒砰砰地碰到了什么,底侧头颅一看,才看见地上是一个耳形盘,上面是酒精和棉花,还有散落一地的止血钳和手术刀。
然后进入耳朵的是一声惊讶:“哇!诈尸了?”我顺着声音过去看,看见了一个蓝衣服的护工还有一个带着护目镜和口罩的年轻医生。
“这是哪里?我在哪里?”我这么问他道。
那个护工明显是比较迷信的,听见我说话,居然吓到了脚软,一把摊在了地上,年轻医生则明显是受过无产阶级思想教育的,对于科学还是有点相信的。
“你……是人是鬼?”虽然他有勇气问我,但是脚还是软的。
我再看看四周,自己是躺在一张手术台上的,后面是一拍放大了的白子柜一般的不锈钢柜,四周还有些玻璃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器官,一式被液体泡得发紫。
也不用问,这里应该是太平间或者敛房之类的地方吧,我叹了口气,心想,这些人还真是胆小啊,也就跳下了手术台,不锈钢的柜面照出我的身体,有罩着个一件的袍子,虽然可以感觉到里面没有内衣,可是不至于露体,我已经很满意了。
这么下来之后,我照了会‘镜子’,大概是手术用的什么放大反射镜,人有点走样,但还是可以看出我的气色。
脸被这里惨白的灯光照得像鬼一样,手脚的血管也好像没有恢复,有点青紫,我摸摸自己的脖子动脉处,确实有脉搏。
我就去到那个医生身边,医生连叫唤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拿过他的手,这厮还是不是男人,手都抖得不正形了。
我皱了眉头,但还是把他的手强行牵了过来,按在我的脖子动脉之上,问他:“我是人还是鬼,你自己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