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城中出了事,今天一早,城门口处就戒严了,要对出城的车马行人仔细盘查。
林二春今天起得有些晚了,等重新给脚上上了药,吃了早饭之后,再赶到城门口的时候,这城门口就已经拍了长队了。
一个时辰过去,太阳渐渐爬高了,马车却只往前挪动了一小段。
眼下出城之路漫漫,她翘着脚歪在马车里,百无聊赖的支着耳朵听车外同样等着出城的人小声的闲话。
“听说昨天鬼庄那边着火了,那火光冲天的烧了半宿,你们看见了没?”
“瞧见了,半夜满街跑马吵闹得不得消停,一晚上都没睡好。我瞧着火势那么大又烧得时间长,肯定将鬼庄里剩下的那片废墟都给烧成灰了,听说陆家人可都安葬在里头呢,也不知道......”
“你们说,鬼庄那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起火呢?我可是听说那边平常连野猫都不敢去的,火怎么烧着的啊,前几天才下了雨,也应该烧不透啊,这一烧就烧了半宿,这庄子还真是邪门!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连陆家的鬼都不肯放过?”
“说不定是陆家人怨气不散呢,今天这盘查不会是因为那边起火吧?难道还真有人去那里放火?查咱们有什么用啊!”
“不查活人查什么,难道查鬼去啊?”
说闲话的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不约而同的看了看头顶的青天白日,一时都不说话了。
小福小心的往林二春这边挪动:“姑娘,昨天我睡的太沉了,竟然一点也没有听到动静,早上起来什么都没有看到,姑娘,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鬼啊?正好是清明呢。”
林二春也学着小福的样子,压着嗓子,跟怕吓到什么似得,极小声的道:“小福,你猜是陆家人呢,还是别人,别的什么东西放的火呢?”
小福打了个哆嗦,交臂搓了搓胳膊,嗔道:“姑娘,你别吓我!”
林二春恢复常态,道:“那你还问,当心晚上做噩梦。”
小福撇撇嘴,又好奇的盯着车外去了。
林二春看她这幅样子笑了笑,很快,她面上的笑意也敛去了。
她对鬼神之事抱着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毕竟的确有些科学也无法解释的事情,可,这回她却不信康庄的事情是什么鬼神之力,她更相信是人为。
她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件事跟童观止有没有关系?
如果跟他有关,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帮陆齐修找真相和公道之路已经开始了?也是他跟东方承朔或者说跟朝廷的交锋开始了?
那天童观止跟她陈说厉害的时候,怕她不明真相反而更加担心,盲目的想要去插手帮他,他跟她交代的倒也清楚。
提到过东方承朔在康庄内寻找陆家暗中留下来的财富,也提到过他对东方承朔的怀疑,并打算以此作为突破口探查真相的计划。
童观止和东方承朔之间的交锋在所难免,林二春不在乎、也不好奇东方承朔在五年前的康庄事件中究竟是参与者、还是知情者,不管他是什么角色,都跟她是对立的。
她只希望这件事能够快些真相大白,给陆齐修、给康庄一个交代,也快点让她的铁柱从中解脱出来。
上一世,他求她嫁,她答应他第二日给他答复,可没等答复她就死了,她死前倒是豁然开朗想明白了,可已经完了,只能遗憾没能亲口答应做他的妻。
这一世,她已经跟童观止做成了真正的夫妻,可她已经不满足于之前简单的心愿,她贪心的想要更多,想要更长久,久到感情渐渐被时光磨浅。
林二春担忧又甜蜜的想着,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呢,又在做什么?就算是昨天晚上那场火跟他有关,他应该不是冲动行事的吧?总不至于想要一把火烧死东方承朔?
她劝了他那么多,也不知道他能够听进去几句。
他一项那么不听话,若是能够听她的劝,肯被她管着,她当然开心,他没有胡来,也能免她担忧。
不过,若是他不肯听,他心疼她,非得为她出气,她虽然觉得不妥,觉得这举动还特傻,可私心里也会觉得高兴,哪个女人不愿意被这么霸道的护着、心疼着?
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听听就甜蜜得冒泡泡,可是,那后果承受起来,就很有些麻烦了。
她一会颦眉,一会傻乐,一会儿忧,一会儿喜,托腮撑在车窗上侧着头看着虚空发呆。
正好,有人眼尖的看见了。
童观止打马从康庄通往城门的那条路远远的过来,一眼就看见她了。
越靠越近,他居高临下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面上虽然疲惫,唇边却隐藏不住的笑意。
他觉得自己是切切实实的认识到了书中提到过的两个字眼:思春。
他的二丫,这是思春了。
不用说,她肯定是在想他,作为被思慕的对象,童观止只觉得他胯下那匹枣红马登时化成了一朵云,他如在云端,身心都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舒畅,忙了一夜的疲惫一扫而空。
张小虎早就发现童观止了,他本来想要提醒林二春一声。虽然大爷跟夫人两人在外是装作不认识的,但是总不能看大爷自己一人笑得像傻子似的,夫人却一概不知,一点回应也没有。
童观止以眼神制止了他的自作主张。
二丫这么想他,他都不忍心打断她了,就让他在她的脑子里飞一会吧。
可惜,这种外人无法意会的美好愿景并未持续多久,骑马跟童观止并排而行的江明跟他告辞,将他拉回了现实。
江明一心都在跟他汇报说“有发现”的官差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童观止来不及隐没的笑容,匆匆骑马走了。
马蹄声也没能将林二春给拽回神,童观止也不好在这里多做停留,更不能一直盯着她不挪开,这只会让人怀疑,将她给扯进来。
身下那片云飘得再慢,他也还是经过她,渐渐的拉开了距离。
错身而过的瞬间,童观止突然有将林二春从马车里拉出来,抱上马的冲动,或者干脆他跳进车厢里去,让她看个够,而不是独守空闺只能想他。
这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一瞬,就被他压下去了,现在还不行。
要是他真的做了,那就得马上送她走了,她昨天晚上还说了不想走,到时候肯定又得跟他生气。
昨天晚上她说的话,他虽然一句也没有应,却都记在心里,她的甜言蜜语,他更记得牢牢的,他现在也犹豫了,有些舍不得送她走了。
她要是离开了,他哪能看见这样的一幕呢?
让她待在他能时不时看见的范围内,陪着他一起往前走,好像也不错。
差点被人拖下车去,林二春却浑然不觉,直到小福从她身边探出身去,她才收回胳膊,甩了甩,回神了,也顺着小姑娘的目光往外看。
车外,一个汉子说话声压得极低,又一脸的神秘。
“以前这康庄里头有一条水渠,这水渠是直接跟城区里的苏州河是连着的,穿过整个庄子,陆家早些年还在庄口那儿还修了个水闸。
有年苏州河水上涨,陆大爷还开闸往庄里泄洪了,缓解城中水患,听我爹说,以前遇到旱灾,陆家老一辈的就将闸口放下,不跟城内百姓抢这点水。”
说到这里,他故意一顿。
几个性子急又好奇的,追问:“然后呢?这有什么蹊跷的?”
小福低声嘟囔:“这也只能说陆家老爷积善。”
汉子被追急了,加快了些语速,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虎头蛇尾,飞快的道:“然后,苏州河的水还在,可那庄内却断水了,昨天就是知道里面着了火,也没有就近的水源去救火。
因为缺水,那庄子干巴巴的,火势一蔓延就不可收拾了,不然你看别的地方潮湿,哪能烧那么快。”
听众显然不满意,“谁会去那救火啊,那里早就是废墟了,烧了也没什么吧?”
“陆家又没有个后人,就算是有陵墓,也没人冒死去救火吧?”
小福好奇又不满的问道:“大叔,那康庄内的水呢?怎么会没水了?苏州河的水不是还在吗?”
这汉子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了,所以我才说蹊跷啊。
当年康庄出事之后,我跟我爹进去过庄子里帮着收拾,那时庄口的泄闸口就垮塌了,当时那水渠里就没剩下多少水了,那几天下了雨,将庄内的血都冲进水渠里,你们是不知道,里面的水都红了,看着真是吓死人了......”
他舔了舔唇,继续道:“要说断水了吧,可那通往康庄的支流还一直都有水呢,我家就在那河边上,这水一直都没有变过,只是到了康庄那,就突然没了,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又从哪里出去了。你们说,这还不算蹊跷么?”
汉子说完,小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的:“大叔,那水渠里真的都是血?”
这汉子在大家的注视之下,点了一下头:“当然是真的。”
小福面上瑟缩了一下,想了想又问:“大叔,你后来又去过康庄吗?你怎么知道里面的水渠干了没水救火呢?”
这汉子摊了摊手:“我也没有进去过,就前年在庄子外面烧了纸钱,以前在那庄子外面都能够听见流水声,现在可都听不见了,肯定是断水了。”
小福缩回车厢内,小脸都有些发白。
之后便再无人追问什么,好一阵无人言语,大家伙只安静的排着队,缓缓朝前挪动。
林二春也收回了视线,靠在车壁上,小福坐在她身边,没安静多久就忍不住好奇,低声问林二春:“姑娘,你相信吗?”
林二春点点头:“信啊。”
小福眨巴着眼问道:“信河里都是血?”
林二春再次点头。
她记得康庄内的确是有一条河,陆齐修带着她过去的时候,那河道里面只露出满是淤泥的河床,并没有水,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听那汉子说的,的确有些意思。
当时陆齐修还特意指给她看,说当年那条河里都是血,她原以为他是夸张,现在听起来倒也不是撒谎。
不过,如果这水渠是活水,再多的血也不可能将河水染红,除非当时那水渠里就已经被堵住成了死水。
“姑娘,你说那水流到哪里去了呢?还是觉得陆家太惨了,所以水......不见了?”
“水啊?”林二春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腿。
小福一脸好奇的等着她的见解,她却摇了摇头,反问,“是啊,水呢?哪里去了?”
“姑娘也不知道吗?”
林二春好笑的看着她,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半真半假的逗她:“我猜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喝了吧?”
那河水没有从水渠里经过,绝对不是什么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肯定是进了地下的暗河了。
这是在康庄事发那一天发生的,应该是有人做了什么,也许是促动了什么机关,才导致堵住了地上河入口,开启了地下水道?
林二春觉得要是去康庄水闸那看,说不定就能找到这个水道了。
“小福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小福吐了吐舌头,歪着头扭向一边,“姑娘,我们还是回去酿酒吧。”
*
林二春能够猜到的,那些一直就在康庄内探查的人也猜到了。
因为想要取水扑灭这场人为纵火,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康庄内已经被一把火烧得干净了,杂草和只剩下架子的废墟,现在都只剩下一片黑灰,还嗤嗤的冒着烟,整个庄子唯一还完好的,也只有那片陵园了,在一片炭黑之中,那片肃穆的青色就显得格外突出。
这陵园之所以没有被烧毁,还是因为围着这里被挖了一圈,正好形成了一片壕沟做了隔断。
东方承朔站在这里,目光沉沉的想着: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好在这里没事。
“侯爷,他们回来了。没有抓到活口,人都自杀了。”
东方承朔回头,脸色有些不好看,“是寒山寺里想要救走荣绩的人,还是来康庄纵火的,还是在城门口袭击本侯的?”
护卫顿时跪下来,知道东方承朔是真的恼怒了:“纵火的。”而寒山寺的那个已经跑掉了。
东方承朔没有言语,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突然匆匆过来一个护卫,“侯爷有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