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痕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说道,“你又跑去哪里了,白天的时候你已经淋了雨高热还未退下,这时候怎么又跑出去淋雨呢,我们两个也会担心你啊。”
柳含翠听着碧痕和绿衣两人的声音在耳边喧哗,再也忍不住,身子向后一仰,晕倒在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柳含翠的高热是在三天之后退去的,她醒过来的时候,一缕明媚的秋阳恍若淡淡的金色绸带从镂空的长窗之中斜斜的照了进来,阳光隔着淡烟流水般的淡紫色轻罗幔帐缓缓流淌,空气中沉郁的紫檀气味若即若离。
柳含翠怔怔的坐在床榻之上,看着窗外的火红枫叶,阳光温暖,那火红枫叶在雨后的秋阳之中更显得火红如滴血一般,这个宫苑异常的陌生,这里有山哪里呢。
绿衣端了药进来,见柳含翠醒了,喜欢的直喊道,“碧痕,含翠终于醒了。”
柳含翠微微张着干裂的唇,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这里是哪里啊?”
绿衣稍稍为难,倒是后进来的碧痕开口说道,“这里是长乐王府,是长乐王带我们几个出宫的。”
柳含翠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不用求,就已经出来了,她想了一想,挣扎着要起身,碧痕连忙扶住了柳含翠,柳含翠道,“我应该去谢过长乐王。”
碧痕急忙说道,“含翠你的身子还没有好全呢,出去岂不是又要找了风寒,这断断不行。”
柳含翠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没有不行的,王爷于我有大恩,我怎么能不去谢过呢。”
绿衣见柳含翠执意要去,也不好再劝,只得拿了一件大衣披在了柳含翠的身上,帮她拢了一下头发,又抱了个小手炉放到了柳含翠的怀里,扶着柳含翠向后院元子攸的寝殿走去。
柳含翠他们居住的宫殿离元子攸的寝殿不远,但柳含翠的身子虚弱,少不得走走歇歇,不远的路,却走了良久才到,元子攸的寝殿之外并无守卫,空荡荡的,却是个极为韵味的院落,两人走到了寝殿之中,那寝殿之中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简单的家具,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种刀剑兵刃,柳含翠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点奇怪的欣慰,当真是一点女人的痕迹也没有,世人都知道长乐王未曾娶妻,却不知这位长乐王是否真的不近女色。
暖阁之中的元子攸昏沉的睡着,容颜中有病后的憔悴支离,一身素白的寝衣,领口有起伏这的柳叶纹线,他的眉头微微的皱起,连在睡梦之中,也不是快乐的神情。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一般白蒙蒙的,隔着帘幕照在了元子攸的脸上,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是他身体里点着的一盏灯火,他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发的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柳含翠和绿衣两个人轻缓的走近他,病中一点含糊的记忆,他曾经抱着自己救自己于危难之中,还是这一次,他在雨中抱起自己,又把自己带出了皇宫,这些温柔的记忆在心底里纠缠着融化开来,因了他的存在,在久已经荒漠的心上绽放出第一朵花来。
绿衣一见她如此光景,又知晓了她几分心意,便偷偷的走出了寝殿。
柳含翠坐在了元子攸的床榻上,轻轻的伸出手去,按上了他微微皱着的眉心,轻轻的为他舒展开来,柳含翠总是愿意看到他笑的,狡黠的,诚挚的,温暖着柳含翠冰冷荒芜的心思。
柳含翠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安静无语的看着元子攸的睡容,心底无限宁静,只觉得,这样安静,这样静静的,真的很好。
元子攸从来没有睡得如此好过,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疲惫非常,又高烧了几日,即便是他体健非常,却也是受不住,朦胧之中,只觉得有一双关切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他想要睁开眼睛,却是怎么都睁不开,复又沉沉睡去,仿佛是一场梦。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他双目睁开的一刹那,终于确定方才不是一场梦,挤进他眼中的是一双含情的带着淡淡忧伤的双眸,他挣扎着起身,柳含翠连忙扶住了他,他说道,“你怎么到我寝殿来了,你可好些了吗?”
柳含翠笑了笑说道,“我已经能够来你的寝殿看你了,你说我好了吗?”
元子攸伸出手握住了柳含翠的手,低低的说道,“你的手还是这样的凉,你来了多久了?”
柳含翠并没有缩回手,反手握住了他的,“不过就是一个时辰而已,看你睡的好,就不想把你叫醒,王爷,你要喝些水吗?”
元子攸一把扳过了柳含翠的身子,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柳含翠,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柳含翠的唇角含了浅浅的笑容,“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想不到的,含翠没有其他的要求,只要能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元子攸的眸子里透过一丝冰冷,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续而又笑了,“好。”说完用厚实的手掌紧紧的抓住了柳含翠的手,连掌纹里面的触觉,也是温暖而蜿蜒的,他沉声说道,“你和她见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窗外有凛冽的寒风,带着沉重的叹息呼啸而来,红叶纷纷下坠,寝殿之内确是融融如春天一般,柳含翠望着元子攸,心中竟是安宁欢喜。
良久,柳含翠都没有说话,四目相对,无尽的情丝缠绕。
就在这时,却听到外面步履纷乱,绿衣急匆匆的奔了进来,说道,“王爷,皇上来了。”
绿衣使劲的朝着柳含翠使眼色,柳含翠茫茫然的站了起来,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吧!”
元子攸说道,“不用回避,你们就在这儿呆着。”
皇帝元诩走进了寝殿,见到了三人,三人见礼,元诩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见礼,是朕亏欠了你们,该行礼的是朕。”
元子攸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回去吧!”
柳含翠和绿衣两人忙施礼告退。
秋来之时,风分外的凉,这几日的大雨让这潮湿的冷宫更为的寒凉了起来,李诗茹亦是犯了风湿,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四肢百骸如同被人强行灌入了铅汞一般,被一点点的腐蚀着,沉淀着,李诗茹虽然身体强健,又是习武之人,更是被怪老头的药酒泡了百毒不侵,却也承受不住这寒凉,坐在床边,借着一点如豆的残光,用纱布裹了生姜大蒜挤出的汁液,一点点的敷着关节。
竹言并不比李诗茹的情形好到哪里去,却还在帮李诗茹敷关节。
李诗茹扶着竹言,低低的说道,“别帮我了,快点给自己也敷一敷,这毛病是落下了,这样的日子久了,关节便会扭曲变形的。”
竹言咬着牙关苦笑了一下,“奴婢熬得住。”
李诗茹看着她的神情,似是隐忍,似是期盼,总有温暖的情思在眼底流转,李诗茹轻声问道,“那个元诩,你与他感情很好吗?”
竹言微微一怔,脸上又带出了些许的温柔之色,一双眼睛如同被点亮了的烛火,“奴婢自幼在宫中当差,最早是服侍太后的最低等的奴婢,那年我还只有十四岁,生了一场大病,病中并无人理会,人还未死,就被人用芦席卷了起来,要丢到宫外的乱葬岗,让我自生自灭,却不料在途中遇到了皇帝,那时候他还小,只有六七岁,却有着一颗善良的心,是他把我救了下来,至此以后,我便留在了皇帝的身边做了他的贴身奴婢。”
李诗茹点了点头,拿着姜汁大蒜汁裹成的纱袋替竹言敷着关节,柔声说道,“富贵之中难得见到真心,你落得那样的地步他还能够救你性命,此人确实是个好人,否则,你也不会对他如此忠心。”
竹言说道,“娘娘,奴婢自己来涂抹吧,您起身走走,敷过姜汁大蒜汁的地方才会继续发热,才暖的过来。”
李诗茹淡淡的笑了笑,“以后不必自称为奴婢了,在这里也好,还是日后能够从这里走出去,你都只是我的姐姐。”
竹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暖,点了点头,道,“好,妹妹你出去走走,不要管我了。”
李诗茹走到了院中,只见月光不甚分明,雾蒙蒙的像是罩了一层薄纱,李诗茹只觉得关节温暖了许多,她蓦然听到了一声叹息,那声音便是外头来的,却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李诗茹听得耳熟,不自觉的便隔着疏疏落落的门缝往外看去,却看见小九满脸胡茬,意态萧索,举着把酒壶往嘴里一个劲儿的倒酒,李诗茹看了不免暗自摇头,进了冷宫这么就,这个男人也算的上是朝夕都能够见得到的难得的正常人了,虽然贪财些,倒是也有一颗善良的心,这世间,又有谁不贪财呢!